誌平起初想跟吳鎮聯床夜話,但下午登山,晚上吃過飯又唱歌,早已累得疲憊不堪,回來時沒說幾句話,誌平感到一陣困倦襲來,抵不住的睡意像是彌天的大霧,他朦朧聽到吳鎮響起的鼾聲。
第二天一大早,趙大舅就告訴吳鎮,說他同學的單位昨天晚上打來電話,要張會計今天上午務必趕回去。
誌平心下不安,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呢?又怎麼把電話都找到飛華注塑了?他心神不定地吃了早飯,坐第一班公交往汽車站去了,再趕每天巢州發湖濱的早班車。
三
誌平回到環湖建材廠時已過上午十點了,他看到財務科並不是想象的一群人拿做報銷單坐等他回來,一路趕來的緊張終於放鬆下來,也輕鬆地舒了一口氣。
他來到財務科,隻見葛會計一個人在埋頭做賬。他想著一貫遲到的嚴會計還沒來嗎?看來一切正常,於是坐下來開始辦公。葛會計抬頭見是誌平,就說你終於回來了?還說再不回來她就要躲出去了,省的大家都在盯著她問小張會計什麼時候來。
誌平笑笑沒說話。他又聽葛大姐說現在賬務比去年忙多了,幾乎不能請假。
誌平剛坐下來動手製憑證,財務科同時進來幾個等著拿錢的業務員,原來他們久等張會計不來,人越等越多,便移位到辦公室,看到誌平回來,像是債主來了,群起而攻之。
誌平報銷了幾個常規的發票,沒想到高凡遞過來一張兩萬元的借條,誌平一愣,但看到單據是開發區的電力公司工程費用,有銷售劉科長的簽字,又有高廠長的同意借支幾個字。便起身去房間保險櫃裡拿出幾大遝現金,等到陸陸續續辦完最後一個業務報銷,已是中午了,忙裡偷閒的這一天工作才算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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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嚴會計回來,跟葛會說起了什麼事,葛會計小聲地歎了口氣說:“哎,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誌平奇怪,問是誰。葛會計抬起頭來反問誌平,你不知道啊?誌平搖搖頭。葛會計想到昨天誌平請假了,才恍然。說自己害怕的感覺時間都變長了,一天比兩天還長,接著告訴誌平昨天發生的事。
原來高凡以前打工時談過一個女朋友。但高廠長因為女孩是外地人,且身高、長相都不滿意,就一直不同意他們談婚論嫁,雖然談了好幾年,一直沒結婚。
這女孩前兩天找到高凡。並說,如果他再聽他大哥的話不領證,她就從環湖最高的樓上跳下去。高凡因為自己在廠裡跑業務,一切都靠大哥,自然不敢違背大哥的意願,便慢慢地做女孩的工作。
那天葛會計看到高凡跟女孩走在一起,高凡還笑著對葛會計解釋說,這是他老表。女孩脫口而出假老表。
當時葛會計就覺得這個女孩像一頭烈馬。
女孩來廠裡一直跟高凡形影不離,又心事重重。昨天傍晚快下班時,葛會計正站在財務室門口朝西邊望夕陽,忽然樓上飄下一件黑衣服,她一詫異,接著樓下傳來“咚”地一聲悶響,她伸頭往下一看,了不得,那女孩蜷縮在地上縮成一團,在痛苦的呻吟。她立馬嚇得說不出話來,隻哆哆嗦嗦地說“快,快下去,快來人啊!”
誌平聽得心裡都發緊,問後來呢?後來高廠長皺著眉頭從辦公室出來,讓司機開小車先送女孩到醫院去,女孩意識清醒,隻是不停的喊疼。後來送到骨科醫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今天劉科長帶著高凡拿錢就是去處理這事的。
誌平聽完整個事件經過,才明白怪不得昨天電話都追到巢州飛華廠裡了。他心裡想到高凡,除了是高廠長弟弟,又有什麼好呢?那女孩也不值得縱身一跳啊。
葛會計和嚴會計在財務室聊到這件事時,就傳遞出左廠長,李廠長他們暗自慶幸:這事發生的及時到位,眼看著選舉在即,弟弟卻出了這麼一件有損名譽的事情,真是神助攻。
而高廠長也迅速做出決定:選舉前高凡暫時不要回來,對外就說已經開除了。
高凡日後歸來可期,但這個做事極端的女孩就永遠不會出現在環湖了。
誌平想到自己隻見過一次高凡的女友,一個瘦瘦的北方女孩,神情憂鬱,心頭是一塊烏雲。誌平聽完葛會計的講述後,也覺得她不夠理智,現實中的高凡也就是個凡夫俗子而已。
然而誌平又認為她愛的不顧一切,值得尊重。轟轟烈烈的愛情從來就是一葉障目,不夠理智的,愛得狂熱,愛得不講道理。
那些冷靜的條分縷析,一切都aa製的,還叫愛情嗎?
四
環湖建材廠的領導班子因為企業規模的擴大,對權利的分配和爭奪從來就沒停止過。
當初合並兩個小瓦廠時,總產值沒超過五十萬元。現在仿佛是孩子長大了,玉樹臨風惹人愛,愛不釋手。於是放手和放權一樣嘰嘰歪歪。
左洪福他們不甘心兩年前黨委對高深的一紙任命書,說是五行山下的猴子還把那張紙給崩飛掉了,就不信鎮上的那張紙比觀音的字符還厲害。而今年的職工大會主要議程就是改製選舉了,雙方都清楚各自的長短。
建材廠的改製選舉進入倒計時,中層乾部和上層領導整天笑容滿麵地活躍著。各種小道消息,各種神秘官方內幕,還有生動的江湖傳聞,像是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網下的人們猶如大大小小的魚蝦,在四處遊動,或者拉關係,或者求保護,或者伺機打破原來格局,以求另一片發展空間,人和人的關係變得既微妙又好笑。
然而,誌平並沒有過多關注,他還是一如既往地記錄著每天的現金收支,票據歸類,製作憑證。
早上誌平去食堂的時候,分管生產的左廠長跟基建采購的龔四通在一起交頭接耳。
誌平端著飯碗,打算去牆角那張桌子。龔四通滿麵春風地打招呼:“張會計過來坐啊”,連臉上原本猙獰的麻子都和順起來了。他還把一小罐鴿子湯往誌平這邊推了推,誌平沒在意,跟往常一樣,大口的劃著蛋炒飯。
上百人就餐的食堂,早飯很豐盛,今天的有饅頭,稀飯,揚州蛋炒飯,小罐鴿子湯。鴿子湯一般隻提供給深夜歸來醉酒的業務科長,或者是通宵加班的中層乾部享用,誌平很少能吃到這種小灶。
他聽到左廠長和龔科長說到巢州地區響應改製的一批鄉鎮企業,時間有快有慢,但轉型都是年前年後的事了。誌平聽的不甚明白。
一會左廠長關切的問誌平:“小張啊!來這裡習慣嗎?”
誌平笑笑,沒說話。左廠長又自問自答地說:“哦哦,習慣就好,年輕人多學點知識,追求進步,也要關心個人問題呢?
左廠長此時像是“巢州大伯”,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誌平心裡沒有感動,隻有奇怪。像是餓了一天的野兔,突然眼前有顆大白菜,不敢相信是真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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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廠長和龔科長吃完起身時,龔科長將那罐沒動的鴿子湯又往誌平麵前推了一推,說還沒動,趁熱喝掉吧。
誌平抬頭看看龔科長,他的神態宛如慈父,在心疼著自己的兒子呢。
誌平在連續受到左,龔兩人格外關心時,想到大選前的上層領導都忽然變得十分和藹可親,極有耐心地跟每一個人友好相處。
他揭開砂鍋蓋,一罐肉餅和半隻鴿子熬成的湯,泛著清亮的油花,撲鼻而來的肉香讓誌平忍不住嘗了一口。鮮美的滋味觸動著舌頭上的每一顆味蕾,不知不覺吞咽下去,肉湯進到嘴巴就到了肚裡,那一路的爽滑勁,暢快而滿足。
誌平並沒有因為喝了那罐鮮美的鴿子肉餅湯而對左洪福龔四通有所好感。
五
選舉前的一個周末晚上,花二姐來到財務科,把高廠長出差北京帶回來的一個長城銅模送給誌平,她看著誌平開心的模樣問,現在能不能看明白廠裡的幫派了?
誌平便想起上回她提醒馬海波的事,心存感激,也對二姐更多信任,於是坦誠地說,不是很清楚,但知道水很深。
二姐一笑,說你以後其他科室就彆亂跑了。然後二姐緩緩給誌平理清出廠裡複雜的人事關係。
原來的兩個廠分彆是左,李當廠長,左圓滑世故,李是技術出身,作風踏實。但合並後左,李又聯合對付高廠長。
以李廠長手下原來的車間主任,駕駛班為大後方。左廠長因為妹夫是財務科長的原因,把財務科作為大本營,拉著不被高廠長看好的馬國興和基建科一幫人。這些都是跟高廠長陰奉陽違的。
老嚴是老左妹夫,財務科嚴葛兩人是同學,辦公室裡的那個繆是老嚴的人,關係不一般。還說誌平以後晚上彆亂跑,看到什麼奇怪的事就當沒看見。
最後這一句話,又讓誌平吃了一驚,同時想到剛來時他們就忙著給自己介紹馬海波,那是既幫助馬國興解決了女兒的煩心事,又穩住了誌平不被銷售科拉走呢。一箭雙雕哦。
很多事都是表麵上的風平浪靜,水麵下的波濤洶湧呢。看來還是二姐把自己當老弟了。
六
元月18日。環湖建材廠的職工大會如期舉行。
一大早,辦公室就格外忙,財務科倒是異常安靜,許多供應銷售的業務員紛紛從外地趕回來參加大會。
大會現場布置在可以容納上千人的文化大禮堂。誌平看到現場紅旗招展,解放軍進行曲是單曲循環的模式,仿佛讓每一個人的腳步都停不下來,從外地趕回家裡,再從家裡趕來會場。
一直到八點半,進行曲停下來時,會場一下子變得靜悄悄。主持人簡短的開場白後,是王書記的發言。他闡述了環湖建材廠在兩年前合並以後發生的變化,特彆是市場由省內向全國開拓,從一家不起眼的鄉鎮企業發展成為一家現代化企業。對環湖的一些溢美之詞,對在座的每一位員工的祝福之詞,對自己有幸認識大家的謙遜之詞,也對未來有一個更加美好環湖的期許之詞。
誌平感覺一個善於演講的領導坐在主席台,聽他講話就是一種享受,明白曉暢,行雲流水一般,如同看一本通俗的武俠小說,隻關注故事而無需深度思考。
王書記開場演講後,又引出了幾位候選人,大家都期盼著候選人上台競選發言。第一個是經營廠長高深,其次是生產廠長左洪福,李建國。財務科長嚴學軍,銷售科長劉義守,供應科長龔思通,基建主任宋振江等,不一而足。每個人都強調自己所在科室和崗位的重要性。
財務強調成本控製,銷售強調市場引導企業,工程部強調現場安裝的品牌宣傳作用,安全部強調安全生產的重要性,幾乎每個部門都在強調自己部門的舉足輕重,到後麵就讓誌平感覺到麻木了,像是遇到展銷會上的業務員,每個人都在強調他的產品重要性,沒有它就沒了命似的。
最後他還是覺得高深先入為主的發言讓他難忘,他記得高廠長發言時說到,調動一切可利用的關係,地毯式掃過所有潛在客戶,在市場上以點帶麵,四處開花,結果才讓虧損企業一舉扭轉敗局的經曆。
這些光榮曆史誌平早已聽過,但現在又聽高深本人繪聲繪色地描述,又完全沉入到這種感動而欽佩的情境中去了。
在所有人都一一發言之後,李建國的打分出現了變化,鎮政府的票數像一匹脫韁的野馬,領著高深一路往前衝。原本排名靠前的李建國都被趕超,這讓李建國的小舅子“江大炮”憋不住了,他是個貨車司機,一個30多歲的高大肥胖的中年男子。
此時,王書記正意氣風發地鼓勵大家根據自己的真實想法,選擇自己心裡認可的候選人。
王書記在大聲地提醒著每一位投票人時,“江大炮”猛地從後排人群中站起來,高聲喊道:“太不公平了!他兩年前進的那些pvc浪費了多少錢,這樣的人憑什麼還去競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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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仿佛一個炸彈,把車間過來支持李建國的那些人轟炸的一片狼藉,四處響起噓聲,大家仿佛都恍然醒悟,高深並沒有那麼一心為企業了。
這時高深臉色難看,他真想去對質幾句。然而王書記示意他坐下來,安靜地等小江說完後,王書記朗聲問道:“這都是兩年前的事了,這麼長時間為什麼不說,更沒有調查過,現在大張旗鼓的說出來,我隻能認為是在攪局,而攪局就是跟廣大員工作對!”
王書記隻三言兩語就把貨車司機“江大炮”給震住,但“江大炮”仍然大喊:“我不乾了,不公平的企業我不稀罕。”說完,他扒下廠服,一甩手扔在地上,氣急敗壞的上躥下跳,但還是被門衛拉走。他魁梧的身材晃了一下,想擺脫門衛的胳膊,不滿地嚷到:“作風不好的兩兄弟,一個吊樣,害人家女孩跳樓,算什麼東西?
“江大炮”說這句話惡毒的話時,幸好被推出門了。隻有誌平和附近的人聽到,都驚訝的張大嘴巴,誌平看到“江大炮”怒目相視,一臉橫肉,是從未見過的可怕模樣。
車間還有幾個員工蠢蠢欲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該原地坐著還是起身跟上。王書記早已看的精準,他大聲說道:“他辭職算了,公司也不會要這種不明是非,顛倒黑白的人。”
王書記說了這句話,再用炯炯有神的眼光,掃了一遍了剛才那幾個欲走未走的人,發現他們都安安靜靜坐了下來。
會場出奇的安靜。隻有李建國眉頭可以流下水來,他聽了王書記說的話,想著那些事實明確的事情怎麼就成了顛倒黑白。那些隻有他知道的事實像是蟲子一樣在咬噬他的心。他內心悲涼,過了好久,他才想到接下來的選票,不知會有怎樣的變化了?
中午投票時,並沒有人在意李建國小舅子的說法。王書記代表鎮政府傾向高深的意圖被“江大炮”一鬨,反而讓大家更加明白了。每一個人心裡都清楚,大局不可扭轉,還是隨大溜吧,於是紛紛投票給高深。
第二天公司的選舉結果統計出來了。高深如願以償,得票最多。左洪福進入監事會,李建國去了菱鎂車間,全麵負責生產,兩人都無緣董事會。
這些都讓高深覺得前途一馬平川,不禁心生一股英雄豪情。他要對今天投他一票的每一個員工負責,不管他們現在是否理解,他最後一定要讓每個人都能看到他的公平公正。
七
環湖公司改製選舉的時候,高凡陪著瘦瘦的女友在骨科醫院裡已有10多天了。躺在病床上的宣阿俠幡然醒悟,或許是身體的疼痛提醒了她,一直以來自己向著高凡飛去的決心,其實隻是她的執念。
她已不再指望高凡跟她一起離開高深的公司了。想想高凡也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能在哥哥的公司裡謀得一份穩定職業已屬不易,又何必讓他為難的在哥哥和她之間選擇呢?
沒跳樓之前,她依然憧憬著兩人的甜蜜時光,她要帶著高凡突破他哥哥的“城牆”。但她跳下來後也就清醒了,她很慶幸自己沒有摔死,想到未來的路要更加踏實起來,不管有沒有高凡,她仍然要照顧好自己,以一個獨立的人活在這個世上。
半個月後,醫生停止用藥,隻是靠營養和臥床,等著骨頭長出來時才能出院。於是她毅然決然的通知姐姐過來,包了一輛麵包車,一車把她拉回家去了。她現在不覺得自己摔成這樣,愧對親人父母,她反而樂樂嗬嗬地說自己跟過去不一樣了。現在做什麼事都渾身有勁,生活也特彆有奔頭。那些關於高凡的話題,晚上一家人在一起時,她都可以笑嗬嗬地說起,說到他哥哥大廠的規模,說高凡還是那麼卑微謙和,待人真誠。
在她心裡,高凡從此以後也就是個普通朋友了。
直到後來,高凡無數次和誌平說到小宣的變化,也是感慨不已,好像執迷不悟的人非自殺一次不可,隻是自殺的分寸不好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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