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誌平從合肥坐車回到家時,天已黑透了,但父母都還沒吃晚飯。他一頭紮進堂屋,母親正在分揀大粒花生做種,父親在廚房炒菜。母親抬頭看到孩子進來,驚喜的問道:“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啊?吃飯了嗎?”
誌平搖搖頭說今天有事,是從合肥回來的。剛想問他爸呢?父親已經聽到堂屋有人說話,從廚房走出來,看到兒子站在堂屋中間跟他媽說話,便笑著嗔怪道:“媽的,回來也不跟我說一聲,晚上沒什麼菜哎。”
母親說去賣肉的家裡看看吧,父親聽了,興衝衝地趕去。
晚飯有點晚了,像是火車晚點,知道會來,就是時間不確定。好在父親精心做的肉丸湯和青椒肉片像是對晚點的補償,那碟油炒花生米竟然是母親剛剛分揀出來的花生種,一個個粒大飽滿,油光發亮。母親看到連聲責怪:“連花生種都吃掉了,真是倒頭光。”
父親隻嘿嘿直笑,一句也不辯解。
父親拿出了年前收藏的一瓶古井貢,說是大隊食堂招待人剩下的,今晚他爺倆就喝它。
誌平覺得疑惑,問父親什麼時候去大隊了。母親才告訴誌平自從他去環湖上班後,大隊書記就經常過來,說老張培養了一個人才,又看到你爸寫的一手好字,就讓他進大隊,幫忙收農業稅。乾這活沒有多少工資,就是夥食好,吃吃喝喝,到年算賬可以抵消家裡的農業稅。母親說不願他乾那些得罪人的事,但父親很熱衷這份工作。覺得雖然沒有工資,但能抵消點農業稅也是好的。誌平聽了心裡感慨不已,沒想到自己去環湖上班會給父親帶來如此大的變化。世代農民,如今父子兩個都是拿工資的人了,那種榮譽滿滿的感覺仿佛是“父子同進士”。父親又說他前幾天在電視上看到誌平了。誌平驚訝,問哪裡看到的?
父親這才說清楚,是巢州電視台的本地新聞節目,報道環湖集團改製成功後,公司規模擴大,資金充足,然後就有一個誌平在低頭數鈔的鏡頭。
父親得意洋洋地地說:“我剛從廚房出來,抬頭一看,正巧看到你低頭數錢的動作,不用看臉,我就知道是我家小平子呀,哈哈哈…”
父親又喝了一口酒,丟了一顆花生米進嘴裡,一副自得的模樣,不知是古井酒帶來的,還是兒子上了電視帶來的,亦或是自己在村民麵前是一個大隊記賬員帶來的得意之情吧?
父親的酒量不知什麼時候也大起來了。
喝得滿臉通紅的父親又問起誌平什麼時候帶女朋友回來。母親便笑著打斷他說:“這些事讓兒子慢慢選,水到渠成的,著什麼急呢?”父親醉意微醺地說兒子的事他當然著急啦。那個廠長的女兒在他一進廠時就有人提,可是他看不上啊,真是沒緣分的。
誌平想起年前曾經告訴過父親,他跟馬海波成不了,因為比他大呢,他心裡不接受姐弟戀。當時父親還滿臉遺憾反複勸他女大三抱金磚。誌平不願告訴父親實情,就簡單地說,等等吧,以後有機會遇到更好的。
此時他便興致勃勃的跟父親說了他和王歡的事。她家條件好,就她一個獨生子女。誌平很奇怪,自己從來沒有在意過王歡家庭條件,但跟父親一開口就說她的家庭。或許是在潛意識裡,他還是很在乎對方家庭經濟條件吧,在父親麵前也要世俗一把。又或者是他太清楚父母,會很在乎對方家的經濟狀況,他便在父母麵前自得地說出來,看到父母開心,他心裡也就美滋滋的。但喝了酒的父親卻異常清醒地說,他們不在乎對方家庭條件,他們隻在乎你們要能相處好,在一起能相互遷就包容就好。
誌平說:“那當然,我們在一起好的很呢。”他又告訴父親,王歡是高中生,現在自學考大專,女孩很有上進心。父親聽了笑逐顏開,不知為什麼,誌平並沒有告訴父母王歡是養女,更沒有說王歡的親生父母也是浮槎人。父子倆說說話話,把那瓶酒喝得快光了。父親最後口齒不清地問兒子什麼時候能帶小王回來,讓他們也見見,誌平信心滿滿地說等到收完麥子的時候帶回來插秧。父親一激動,把最後一杯酒咕咚喝下,大聲說:“好!帶她回來插秧”。
母親早已回房間睡覺去了。桌上殘羹冷炙,杯盤狼藉,父子倆才醉醺醺的各自回房間睡下。
第二天,誌平很晚才起床,看到下地乾活的父親留下的字條,父親的字是他從小到大見慣了的龍飛鳳舞一樣的字跡。
父親說他們下地種花生了,鍋裡有飯,碗裡有菜,他們天黑才回來,如果誌平著急回公司,就自己弄點飯吃了再回去。最後父親還說等你帶女朋友回來插秧。父親把最後一個字“秧”的筆畫拖的老長然後繞了上去,仿佛飛揚跋扈的快樂!
誌平才想起昨晚喝酒時說過的話,他又好像看到父親殷殷期盼的眼神。便覺得有些話還是說早了點,仿佛喝酒讓肚子裡的秘密早產了。
原來父親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其實心裡還是對兒子女朋友的事情一直放不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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誌平中午時才吃了第一頓飯,然後帶上他讀大學時的資料書籍,匆匆回湖濱去了。
雖然隻一天沒見的王歡卻有種如隔三秋的思念。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工人們紛紛回去,誌平把這兩天積累的原始發票歸類製證,流水賬也做平衡。
晚飯後,王歡又悄悄的出現在出納小房間裡,兩人先是擁抱親吻了一回。然後王歡才問他,回去都帶些什麼書,見到什麼人?
誌前見問的奇怪,說回家就是見父母的呀。然後又想到酒桌上,父親的心有所念。
但他不能對王歡說,他現在隻單純的跟王歡兩人享受著彼此的好,一切都好。至於對方家庭,長相、身高,他都不願意對父母提及。他覺得這份愛越簡單越好,所有考慮家世、錢財、身高、長相的愛,就不純粹了。他眼前總是浮現出那些政治聯姻,忍不住呸呸兩下。
二
快樂的時光總是悄悄地從身邊溜走,不覺又過去了一周。
這天,嚴會計要誌平去市鄉鎮企業局參加財務會議,他說自己去過好幾趟了,感覺就是交個會費,住一晚,第二天合個影,領一個紀念品就回來了,所以這次他讓誌平去。
誌平中午吃飯時跟王歡說了,明天開會領到的紀念品一定帶給她。王歡笑著說,讓他自己留著,畢竟代表公司開了個會。
下午,王歡早早下班回家。她這幾天感到特彆累乏,自學考試過後她一點也想看書了。
吃晚飯的時候,她爸沒回來,等到王歡和母親吃完收拾桌子的時候,父親卻突然出現在門口,他一進來就對王歡母親說:“叫他們都過來!”母親很詫異,想問明白,但父親隻說去村頭把舅舅舅媽叫過來再說。
然後母親就出門去了,剩下父親虎著臉坐在門口。王歡心裡疑惑,不明白老頭子為何這麼滿臉烏雲,他最近去了趟江蘇,回來打了兩場麻將,也沒見誰惹了他。而她,近期最大的事情就是自考了。難道自考分數下來了,考砸了嗎?也不可能啊。想起自考,王歡又想到誌平,她才猛然醒悟,難道是誌平和她的事情被老頭子知道了嗎?
自從被銷售員老黃撞見後,王歡就沒再躲躲閃閃了,她甚至都忘了這事還得瞞著父母。現在看到父親怒火中燒的樣子,想來一定是跟這事有關了。然而,她轉念一想。她和誌平兩人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啊,除了抱一下,親一下,就沒了。
她甚至都在心裡嘲笑誌平連像樣的接吻都不會,但她還是很喜歡誌平淵博的文史知識和踏實的工作態度。
今天晚上看來老頭子非要放一把大火不可了。看到老頭子如此態度,王歡感到一陣被汙蔑的委屈,隻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一會兒大舅舅媽過來,舅媽不管什麼時候都是微笑著。她拉過王歡的手,輕聲問道:“小歡子,這身衣服好看呢,是爸爸出差時買的吧?”
王歡沒說話,隻點點頭。舅媽又問她那個張會計多大了?
王歡覺得先要擺出生氣的模樣,然後再申訴委屈,麵對如此大的陣仗,必須有所準備。她一想到自己的事情能處理好,父親如臨大敵,把大舅舅媽都請來了,怒氣便慢慢升上來,隻是還不夠對抗父親的。
她聽到舅媽又問誌平多大了,便說你們不都知道了。
“我們都知道,我們啥都知道!”
王大貴一聽女兒帶著賭氣跟舅媽說話,他就情緒爆發,懟了兩句,又說道:“還說我知道,這全公司恐怕就我一個人不知道吧!兩人跑到合肥車站裡抱在一起,抱在一起啊!”
王大貴失望而傷心的大叫起來,仿佛自己養了多年的花連花盆都叫人抱走了,一句招呼的話也沒有。舅媽立馬勸道:“姐夫彆這樣,關上門,關上門吧”。舅媽說著過去關起門來。
王歡媽也過來厭惡地朝老頭子嚷了一句:“你就不怕彆人笑話。”
老王這才平靜下來,他又繼續說道:“你們不曉得哎,那個小張會計是個什麼東西啊?先是跟馬海波談,後來又從楊梅那裡借了5000塊錢交股份,他來公司才一年不到,怎麼現在又跟小歡在一起了呢?你們想想這還是個好人嗎?天下的好人都死光了,也輪不到他啊!”
王歡先是聽到父親說她和誌平在合肥車站抱在一起,果然是那天考試結束後的事了,心裡還有些後悔,自己做事欠考慮,因為回濱湖的人都在那個車站坐車呢。後麵又聽到父親說到誌平和馬海波楊梅的事,他便驚訝了。馬海波的事,她早已知道,也完全理解誌平的選擇。至於楊梅,誌平也說早已把錢還給他了,他從沒喜歡過她呀,父親不知從哪裡道聽途說來的楊梅事呢。王大貴繼續大到委屈的苦水:“我就這麼一個龍肝鳳膽的,怎麼可能跟浮槎的混小子在一起呢?哼,浮槎,今天我把話撂在這裡,浮槎的路我是把它豎起來了,這一輩子也不會走的了”。
舅媽看到王歡氣呼呼的模樣,便輕聲勸道:“歡子,你爸說的是實情,他舍不得你去浮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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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浮槎,除非我死了。”老頭子餘怒未消地說了一句。
王歡覺得父親失態,事情也超出常態,她掌控不了了,便像是個賭氣的小女孩,一連串地說道“我曉得了,他是浮槎人,我不談了,行了吧?”說完一甩門,躲進房間去了。
一家人望著氣呼呼的王歡,又無可無奈的搖頭歎息。王大貴甚至擔心地落下淚來,他看到女兒如此不聽話,感覺自己已經老到沒用的地步了。
過了好久,大舅,舅媽不過是安慰王大貴一番,年輕人談感情的事,在家裡不能鬨彆扭,鬨到最後,終歸是一敗塗地。她勸姐夫慢慢來,小歡他們還沒到那一步呢。
王大貴抬起頭,眼淚汪汪的樣子,一點也看不出來剛才大喊大叫的盛怒模樣。老頭子花白頭發下的蒼老容顏,看起來很無助,他站起來送送大舅舅媽,又回去頭倒頭睡了。
“明天我去財務部找小張,好好談談。”他臨睡前所有的心事都在考慮著怎麼跟張誌平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