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那李長安與張明遠、費無極三人本要回終南山去,宋徽宗再三誠意挽留,他們也隻好留下來伴駕。李長安和宋徽宗談笑風生,張明遠、費無極也陪伴左右。四人整日裡就是品茶、談詩、觀畫、寫字。原來李長安也有一筆好字,乃是效仿蘇東坡的字體,惟妙惟肖。
宋徽宗嘴上不說,心裡可是對蘇東坡神交已久,隻可惜,宋徽宗登基大寶之際,已然下詔讓蘇東坡返朝,本欲加以重用,即便不讓其位極人臣,做個宰相,也要讓其掌管翰林院。偏偏天不遂人願,那蘇東坡沒到東京就客死了他鄉,實乃一大憾事。
每每提及此事,宋徽宗心如刀割,卻不知對何人去說,聽聞李長安得到蘇東坡一副字,上麵是一首詩,自然饒有興致,拿來去看。四人便就此談天說地,不亦樂乎。
不知不覺,初冬已至,東京城卷下紛紛揚揚的雪花,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東京尋常人家隻為取暖賣炭火發愁,可宋徽宗自然不會為此焦頭爛額,反而笑道:“好雪,美如畫。”指著那皇宮後苑亭台樓閣間,笑出聲來。
李長安道:“老夫倒想起大唐一位大詩人來。”宋徽宗道:“何人?”費無極道:“我猜到了。”
張明遠道:“我如何猜不到?”李長安道:“無極又是油嘴滑舌,為師不曾說出口,你如何知道?”
宋徽宗笑道:“我素聞無極油嘴滑舌,如同李邦彥。你們師徒三人在東京城伴駕,我就不去理會其他人。放在往年,我可是周旋於蔡京、童貫、高俅、李邦彥、王黼、朱勔、梁師成之間。爾等可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了?”
李長安道:“我等心知肚明,陛下用‘我’字便令人為之動容,此等恩惠禮遇,我等承受不起,還望陛下明鑒。”李長安引眾見拜,宋徽宗趕忙一一扶起。
一乾人等走在內城牆上,遠眺那金明池,宋徽宗大手一指,笑道:“等春暖花開,我等在金明池上看三春翠柳,意下如何?”
李長安道:“老夫回山後,恐怕就不下山了,明遠、無極想來,再做計較。”宋徽宗再問何故,李長安卻搖搖頭,笑而不語。
張明遠對宋徽宗耳語一番,宋徽宗才了然不惑,原來李長安年事已高,此番長途跋涉,很不容易。
李長安見宋徽宗愁容滿麵,便笑道:“陛下,老夫方才說想起一個大唐詩人,便是白居易,他有一首詩叫做《賣炭翁》,這首詩也算名揚天下。”
宋徽宗聽了這話,便知道李長安恐怕又要訴說民間疾苦,讓自己勤政愛民,愛民如子。可宋徽宗如今人到中年,皇帝都做得隨心所欲了,哪裡聽得進去這許多嘮叨,便敷衍道:“朕明白了,先生不必說了。至於黎民百姓如何過冬,開封府自有主張。再說,東京城許多倉庫,都有儲備炭火。就算那些富商大賈狗膽包天,敢於哄抬物價,府衙也很有法度。我大宋不比大唐,隻要不懶惰,銀子錢隻會賺得缽滿盆滿。如若好吃懶做,就算天上掉餡餅,恐怕也無濟於事。天上掉餡餅,也要張嘴去接,如若不然,掉在地上,又怪的了誰?”
眾人本欲發笑,但這話,似曾相識,大嘴和扁頭、阿長曾說過。礙於宋徽宗大宋天子的身份,師徒三人隻好畢恭畢敬,微微一笑,不再多說一個字,就怕言多必失,惹出禍端。
宋徽宗見眾人如此,也心知肚明,便打圓場道:“好雪當入畫,片刻有人來,你們見了定會喜上眉梢。”說話間隻見一人跑了過來,眾人看去,原來是種溪。
費無極驚訝萬分,問道:“臭小子,你回到東京,音訊全無。我等抵達東京,張叔夜大人說,你回長安去了,恐怕到了洛陽,今日又冒了出來,為何沒走?”
種溪笑道:“我是要去洛陽,結果路上被宮裡內侍快馬加鞭追上,陛下召見,我隻好回到東京。”
張明遠愣了愣,輕聲問種溪道:“嵬名白雲,莫非不與你在一塊?”
種溪對張明遠耳語道:“在此彆說話,我等回去路上再說。”張明遠隻好點了點頭,一言不發。
宋徽宗和李長安談笑風生,不曾看到這一幕,原來費無極見二人說悄悄話,便擋在前麵,不讓宋徽宗看到。
宋徽宗見費無極擋住自己的眼睛,看不到張明遠,便伸出頭,瞅一眼。李長安道:“無極何故如此,快彆擋住陛下。”
張明遠拍了拍費無極的後背,笑道:“無極要變個戲法,還望陛下觀賞。”宋徽宗笑道:“好。”眾人拭目以待,費無極卻一言不發。
種溪道:“白雪茫茫,變什麼戲法。莫非能變成雪花,跳舞不成?”隨即扭動身子,好似得到李邦彥真傳,惹得宋徽宗哈哈大笑,眾人也忍俊不禁。
眾人來到城牆上的角樓裡,內侍看座,眾人坐下來說話,宋徽宗合了合衣衫,手裡拿著暖爐,遞給李長安等人。一個個端起熱茶,白霧繚繞。
種溪道:“陛下,今日莫非要作畫?”宋徽宗道:“作畫等晚上再說,眼下觀看雪景後,我等說說話也是極好。”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李長安道:“老夫素聞唐詩裡對雪很是鐘愛,不過宋詩也不容小覷。”
張明遠道:“不錯,李太白有雲‘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台。’這句極妙。”
費無極道:“王安石有雲‘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這首詩,我最是喜愛。”
種溪道:“這兩首詩都可入畫,也是絕美。”宋徽宗道:“蘇東坡莫非沒有寫雪的美文不成?其文曰:‘雪似故人,人似雪。’這一句極妙。”
李長安道:“陛下所言極是,這一句來自蘇東坡《江神子》,許多人鮮有耳聞。如若不是偏愛蘇東坡,怎會知道這一句?”
種溪納悶道:“師公確信無疑,叫做《江神子》而非《江城子》麼?溪兒卻聽說過東坡先生有一首詞叫做《江城子密州出獵》這裡麵有一句名揚天下,其文曰:‘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西北望,射天狼。’”
費無極樂道:“一派胡言,錯了。那一句叫做‘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張明遠道:“又是射虎,又是射天狼,到底射什麼?”宋徽宗道:“我最愛這一句。”聽聞此言,眾人都看過來。
宋徽宗道:“蘇東坡有雲‘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這一句時常成為我與蘇東坡之間的一大憾事。本想大赦天下,將蘇東坡請回東京做朝奉郎,以後緩緩為其升官,偏偏天不遂人願,他老人家撒手人寰,棄我而去。聽聞噩耗,我難以入眠,這有誰能知?恐怕史官也不會得知這件事。我愛惜蘇東坡,好比仁宗皇帝愛惜範文正公一般。”
聽了這話,眾人又想起令德帝姬,不覺噓唏不已,這才明白了宋徽宗的良苦用心。對令德帝姬如此,也算對仁宗皇帝的崇敬追思。
窗外雪花又紛紛揚揚落個不停,從內城牆上去看皇宮大殿,紅牆綠瓦之間,白茫茫一片,好似神仙境界。
宋徽宗引眾下了內城牆,去了延福宮工地查看,沒曾料想,工匠們在外邊的活停了下來,可那殿內的活並沒有停下來,刷漆的刷漆,雕刻的雕刻,木工在鋸木頭,咯吱咯吱響個不停。內侍都在走來走去,仔細監工,見了宋徽宗,一個個也不跪拜,皆打個招呼,又忙忙碌碌去了。宋徽宗喜上眉梢,一一查看,叮囑內侍,好酒好菜,款待工人們。
李長安勸道:“陛下,這些工人們很幸苦,為何要他們下雪天還乾活?”
宋徽宗道:“一來,延福宮重修,刻不容緩,等東京打擂時候,列國使節前來,也好讓他們見識我大宋國威。二來,他們要養家糊口,如若沒了活乾,如何生計?你們可不能隻看到辛苦,也要看到付出自有回報之理。人生在世,哪有不勞而獲,是也不是?”
種溪道:“我倒想起一首唐詩來了。”立馬吟誦道:
不論平地與山尖,無限風光儘被占。
采得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
聽了這話,宋徽宗麵帶笑容,心中卻很是不悅,自然胡思亂想,認為種溪在冷嘲熱諷。
李長安見宋徽宗在笑,卻是皮笑肉不笑,便打圓場道:“人生在世,無人不辛苦,須知天地萬物,皆為生而來,為死而去。如蜜蜂一般奔波忙碌,也難能可貴。”
張明遠看向延福宮亭台樓閣,笑道:“沒想到此處如此,也算神仙境界。”費無極道:“雪景乃世人皆知的美景,可謂超凡脫俗,令人無憂無慮,去愁解苦。”
宋徽宗見眾人並無心思,便道:“雪大也難免令人大傷腦筋,好,今日至此,你們歇息去罷,朕想和種溪說說國畫院裡的諸多事務。”李長安便帶著張明遠和費無極漸行漸遠。
等三人離去,宋徽宗又讓種溪離去,說自己要去找劉貴妃。種溪納悶,為何如此,又去追張明遠他們去了。
張明遠走在路上,過了拱辰門,笑道:“今日皇上不開心,不知何故。”費無極道:“那還用說,種溪一首詩便壞了事,他果然是個壞孩子。”
李長安道:“你們不可背後說他壞話,如若溪兒聽到,要不依不饒,看你們兩個做哥哥的,如何應對?”
正在此時,隻聽得,一聲炸起,“說什麼?快說,如若不然,不饒你們。”張明遠和費無極聳了聳肩,轉過臉,種溪摟著他們的脖子,他們頓時一激靈。
李長安道:“今日皇上乃是觸景生情,你們小小年紀,不可揣測上意。我勸你們還是少參與宮廷之事。”
話雖如此,可李長安心裡也不是滋味,沒想到種溪一首詩就惹出如此禍端,如若是官員,恐怕就會被革職查辦,發配邊疆。可如今皇上與明遠、無極、溪兒乃故友,自然不會真生氣,但君臣有彆,乃是他們不能明白之事,想到此處,黯然神傷。
四人到了後苑,進了屋子,那內侍端來熱水,眾人洗過手,坐了下來。那內侍又進茶,喝罷,端著小暖爐,四人圍坐在暖閣裡麵,談天說地,不過是陳年舊事。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