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下的熊熊烈火已將鼎裡的水煮得滾開,嘩啦嘩啦的聲音讓人聽著就膽戰心驚。先是演示給傅安看,幾個突厥人將一隻活生生的綿羊拽到鼎旁,小羊像是知道了就要麵臨的死亡,四隻腳用力地往後退著,慘叫著。上來兩個人,各拽了前後腳,輕鬆地一悠,那隻羊就進了大鼎中,可憐的小羊,叫聲戛然而止,瞬間就被煮熟了。
片刻之後,上來四個彪形大漢,各拽手腳,將傅安帶到大鼎旁,輕輕悠起。很快,他也將成了一具熟肉的屍體。
悠他的工夫可比那隻羊長多了,不是劊子手們不忍下手,是他們依了沙裡奴兒丁的話,想從心理上恐嚇他,讓他投降。傅安閉目養神一般,任憑你把他扔進沸騰的鼎裡,無聲無息。憤怒的沙裡大吼一聲,四個人加大氣力,突然放手……
但,傅安沒有落到鍋裡,而是從煙熏火燎的蒸熱的大鼎上飛了過去,重重地摔在了鼎的另一側沙地上。可汗有話,殺不得。沙裡惱火,小火慢燉,一點點煮死他的心都有,可他不敢。
雖說不死,兩次摔傷應該不輕了,但傅安隻像是受了些輕傷,這讓沙裡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真主安拉庇佑了這個遠來的異教徒嗎?還是他受了哪路神仙的保佑?沙裡奴兒丁心裡發涼,決計不再用死刑來威脅。好吧,那就上路,讓他和他的使團周遊我龐大的聖國,渴死、餓死、累死乃至從懸崖上摔死,那就是你的命了,與我何乾?
幾個月裡毫無所獲的沙裡奴兒丁,在寒冷徹骨、滴水成冰的嚴冬臘月,帶著傅安的使團頂著呼嘯的北風北上了。
風雪交加、滴水成冰的季節,步行的使團在五六百人馬隊的押解下,經過一個多月的跋涉到達了一片望不到邊的碧藍的水岸,叫所有的人奇怪的是,那麼嘶吼、淒厲的寒風,水麵隻是微微的波瀾,一派柔中帶剛、蔑視冰凍的凜然氣魄,像極了傅安之於撒馬爾罕。似乎是得了湖水的感悟,沙裡努兒丁在這一天突然變得慷慨起來,囚使們可以放開肚皮吃飽了。大家又一次疑惑,卻不知這個突厥人又在打什麼歪點子。飯熟了,竟鹹得直讓人倒胃口,才發覺上當了。傅安原以為到了蘇武牧羊的北海邊了,可漢代的記載裡卻沒有說過內海如此之鹹啊!那就是到了傳說中的西海了?沙裡奴兒丁的陰損終於出爐了。他說使臣們一下子吃了三天的飯食,接下來的三天裡,喝水可以,但沒有吃食。飯不能吃,水又鹹得不能喝,衣著單薄,許多人的手臉腳都凍爛了,上千紅了眼的弟兄看著沙裡的大帳,氣憤至極。
傅安血脈賁張,大手一揮,率眾人向著沙裡的營帳走來。傅安的個頭屬於中上等,雖不具振臂一呼、從者如流的氣勢,但他在使團中的地位和他所經受的額外“關照”,早讓大家心服口服了,眾人跟著他,越聚越多,大有將沙裡努兒丁的大帳踏平的可能。衛士們咿裡哇啦喊叫著,舉著刀槍攔阻著一步步進逼的使臣,槍尖幾乎刺進了傅安等走在前麵人的胸膛裡,隻聽帳裡吼了兩聲,除了傅安,走在前排的二十幾人瞬間就被刺倒了。傅安一個人繼續頂著刀尖往前走,他的成員馬上補了上來,又一批人被刺倒了,傅安已到了沙裡的帳前。
“沒有吃食,沒有暖衣,我們今晚就在你的帳前凍死、餓死。”傅安手一揮,眾人齊刷刷坐下,無論腳下是冰是雪,還是同伴已冰凍的鮮血。他的使團手無寸鐵,又大多是文人和商人,真不能和沙裡硬拚,也拚不起。一路走來的幾千裡,身體病弱,抵不住風沙雪寒的,已有百人浮屍在路途上。以這種平和的方式和沙裡對壘,多保留一人是一人吧。
北風呼嘯著,席卷著大地上的碎石和枯草,連沙裡的大帳也被一陣強似一陣的狂風撼動著,前後搖擺,發出吱吱呀呀的怪叫。雙方僵持著,天漸漸黑下來,又冷了許多,眼見著這些衣著單薄的人一個個仆倒。休說這血肉之軀的人身,就是荒原上出沒的群狼不鑽狼窩、不相互取暖也會凍僵而死。沙裡恨不得這些人一夜凍死,自己也免得跑到這冰天寒地的風口來遭罪了。但這麼多人一下凍死了,尤其是傅安死了,他沙裡奴兒丁沒法向可汗交代。
僵持了一個多時辰,沙裡憤怒地號叫著,撒氣般出帳,踢倒了傅安身旁的兩個人,怪叫了一陣,無可奈何,算是答應了使臣的請求。但靜坐的使臣還坐著,沙裡一推傅安,傅安也僵直地倒下了,所有人幾乎都凍僵了,沙裡不得不命人將這些半僵人抬回帳中。原本是想整一整這群又臭又硬的中國人,最後卻不得不以自己的失敗而收場,重新供水供食,每人還發了一張羊皮,分送到幾十個帳裡。
接下來,啼饑號寒的使團在凜冽的寒風伴隨下,繞著鹹海走了一遭。這兩千多裡是拚著血肉與苦寒搏鬥的兩千裡,是步步血、聲聲淚的兩千裡,兩千裡下來,傅安的使團才剩下幾百人了。太多的人沒有挨過淒冷的嚴冬,等來萬物複蘇的春天。
沙裡好像是受到了春風輕拂的感染,對待明使也不那麼凶惡了,傅安猜測,他又要耍什麼花招了。果不其然,他以騎兵慢跑的速度驅趕步行的人群,幾乎是一刻不停地南下,到了沙漠,也到了六七月,他的速度忽就慢下來,在炎炎的烈日下,與漫無邊際的黃沙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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