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氏自田間抬起頭來,捶捶有些酸痛的腰背,神情有幾分迷茫麻木。
封肅自女婿手裡哄騙來銀子,任由自己女兒女婿窮困潦倒,他自己卻買地置業,原本不過是一殷實農家,如今卻也算是一戶小地主了。
待士隱失蹤,因封氏實在已無處可去,恐遭人口舌,封肅才將其接回家中,雖是自家女兒,不說悉心照料,卻將家中原有的兩個奴仆遣散,反倒拿封氏當奴仆使喚,大事小事,皆叫其去做。
如今眼看將要農忙,這些田地隻叫封氏一人來處置,隻怕又要累掉半條命去。
封氏這樣想著,又歎了口氣。
女兒被人拐走,家中失火,丈夫也離家不歸,接二連三的打擊,硬生生將這昔日裡養尊處優的富家太太,變成了一介衰朽的老嫗。
她如今也不過才四十來歲,頭上卻也滿是白發,眉眼儘是皺紋,瞧著若說是六七十,隻怕也大有人信。
從田裡出來,又提著桶去河邊,順道打了桶水拎回去,也好省幾步路,隻是隔著幾十步,封氏便已望見自家門口停著許多人影,甚至還有幾匹馬。
封氏心中一驚,不知是出了何事,隻是好歹早年裡也曾當家做主,尚且有幾分眼力,瞧著似不是歹人,略微按下心中恐慌,緩緩走過去。
眼見她越走越近,那一行人便道朝她望來,似是在打量什麼,卻也不曾上前來驅趕,過了幾息,便有一著錦袍的年輕人走近幾步,和聲問道:
“老人家,煩請一問,這裡可是封肅家中?他人何在?”
封氏一愣,也不知自家父親從何處結識這些人,隻是瞧著態度倒還和善,因而便也如實說道:
“幾位大人說的不錯,這裡正是家父所居,不知幾位大人是有何要事?”
一邊說著話,一邊不敢耽擱,趕忙家門打開,先引幾人入內稍候,回頭還要來尋水桶,卻見早有一人順手拎進來,倒進水缸裡去了。
鄭陽等人隨著封氏入內,眼神有些詫異的打量封氏,又瞧了瞧封家顯然並不窮困的家境,有些遲疑的問道:
“老夫人請了,我等受人之托,來尋甄士隱甄老爺,聽說是來投了封家,不知甄老爺夫婦如今何在?”
封氏微微瞪大眼睛,有些生澀得恢複起昔日當家時的口吻,以為是有了甄士隱的消息,連忙道:
“士隱正是老身夫婿,十年前已離家不歸,不知所蹤,幾位大人可是有他的消息?”
鄭陽聽得此言,已知眼前這老嫗身份,見實在也無處去尋甄士隱,也隻得作罷,口中忙道:
“倒非如此,隻還有一問,不知老夫人可曾走丟了一個女兒,長得是何模樣?”
封氏一聽此問,便已有幾分猜測,身子微微一晃,顧不得許多,一把拽住鄭陽胳膊,顫聲道:
“正有此事!我那女兒走丟之時尚小,如今也不知是何模樣,隻眉間天生一顆胭脂記,再不會弄錯,幾位老爺既問此事,莫不是有我那女兒的消息?煩請告知老婦人,老婦人結草銜環,也要報幾位大人的恩情!”
鄭陽聞此,便算確定了封氏身份,不敢怠慢,連忙扶著封氏坐下,客氣道:
“老夫人不必客氣,天緣湊巧,我家主人身邊有一寵婢,家中情形,倒與老夫人所言有幾分相似。實不相瞞,我等此番正是遵著我家主人的吩咐,接老夫人過去認一認。不知老夫人可還方便?”
說著從袖子中取出一張香菱的畫像遞過去。封氏忙接過去,展開來隻瞧了一眼,當即便流下眼淚來。
那畫像中是香菱如今的模樣,與小時候自然大不相同,可封氏一見那顆正在眉心的胭脂記,便篤定香菱正是她丟了十幾年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