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詩專寫的妙玉,讚其“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
然而眼下妙玉身上這一股仿若空穀幽蘭一般的氣質,被林思衡一句話,就給激得無影無蹤,雖見妙玉神色羞憤,一副氣得跳腳的樣子,林思衡卻並不以為意。
至於其說不與自己罷休,那就更是蒼白無力的“威脅”,倘若自己不顧臉皮,以勢淩人,現在就可以在這櫳翠庵裡,把妙玉按在地上變著花樣的摩擦,妙玉甚至都沒處伸冤去。
因而仍舊笑道:
“我隻隨口一言,師太便氣憤至此,如何能談得上斷絕六欲,修成正果?
師太居於佛門,終日卻穿著緇衣道袍,飲食衣用無不名貴奢華,便是西府裡幾位姑娘,怕都難與你相比,可見師太又不能摒棄物欲。
師太這僧不僧,道不道,俗不俗,或許是我孤陋寡聞,竟不知師太修的哪家的佛法,佛說四大皆空,師太可果真能求得這個‘空’字不成?”
妙玉麵上紅潤之色漸漸褪去,強做鎮靜,冷笑道:
“我生來便是如此,這原是我根子裡的秉性,就是這般性情,你若看不慣,我也沒求你來見我,更不曾往你那東府裡去礙你的眼。我愛穿什麼,愛用什麼,原也不與你相乾!
至於念佛求佛,佛是那大覺大智者,我一時固然求不得,你又如何知我日後也不能求得?”
這一番話說的,倒確實有些歪理,被妙玉駁了一回,林思衡也不意外。
這本就是個嘴硬倔強,吃軟不吃硬的性子,若論才情容貌,更少有能與她相比的,即便是渾身帶刺,顯得高傲了些,有這樣的稟賦在,簡直也是理所應當之事。
林思衡搖了搖頭,將茶水喝乾,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將綠玉鬥塞進袖子裡,隻是歎了口氣道:
“我自然管不得你,隻是與師太也有幾麵的交情,卻有一問,倒叫我憋在心裡頭許久,今日還請師太釋我之疑。”
林思衡定定的看著妙玉的眼睛,嘴角勾起,不待妙玉應答,便緩緩發問道:
“師太有烹雪煮茶的自持,欲要尋一個超脫自我,不染俗塵,可偏偏又陷在恐懼之中,不得解脫。師太在恐懼的是什麼?難不成是恐懼...庸俗?”
妙玉麵色一白,嘴唇抖了抖,看著林思衡平靜淡然的眼神,心底裡愈發升起幾分惱怒來,隻覺受到了極大的冒犯:
這人往她心坎裡紮了一刀,偏又作出這般渾然無事的樣子,豈不叫人惱恨!憤然拂袖道:
“你當是我肚子裡的蛔蟲不成?說的倒輕巧,卻都是些胡言亂語,我念經禮佛,自有佛祖保佑,何懼之有?”
林思衡輕笑一聲,又上下打量一番,妙玉便愈發的不自在,暗自懊惱自己迷了心竅,實不該換這身衣裳,以至於授人以柄,害得自己落了下風。
“師太的心中看起來分明有一把火,隻是被師太經年累月的壓抑著,可惜不但未曾熄滅,如今看來,反倒愈發熾烈。
師太分明向往俗世歡樂,卻又生怕自己被困在這俗世裡,成了你自己素日裡所不恥的‘自甘墮落’之人,於是便竭力想要往清高二字上去靠。
然而這般強求,終究不是正途,便是將師太與這塵世真個剝離開來,師太也仍舊是個俗人。
欲念二字,本為人之天性,天性難縛,師太自己都不能認可自己的私欲,如此做人,豈能不彆扭?
況且師太年紀尚淺,縱容聰慧世所罕見,可終究少了閱曆,一味讀經覽卷,卻連這清高二字究竟何意,也不能解。
師太欲要求空,卻已然著相,若叫我這外人來看,師太心裡的這把火,隻怕早晚是要燒起來的,再這般壓抑下去,或許哪天迸發出來,要將師太心境焚成灰燼,也大有可能。”
妙玉起先顯得不屑一顧,但林思衡愈往下說,妙玉竟真就從心底裡漸漸泛起些恐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