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騰回京,賈家也熱鬨一場,寶玉卻因麵上燙傷,情知貌醜,不願出門,王夫人也勉強不得。
又道園子裡的姐妹姑娘們,無不天真爛漫,嬉笑可愛,自己受了回傷,雖都來探望過一回,到底皆不曾久留,自己當下也不好走動,隻得靜養,更難免不自在。
便隻覺得這也不好,那也不好,整日裡悶悶不語,提不起神來,襲人哄了幾回,也實在沒有辦法。
獨有一個小廝,叫做茗煙的,向有幾分機靈,是寶玉跟前頂得用的,見寶玉如此,便欲為其“分憂解難”,無奈左思右想,因寶玉本是頑劣取樂慣了的,也沒新鮮法子。
末了才想起一樁,道寶玉斷是沒有瞧過的,便尋了一書坊,買了許多小說角本,這些書說的不是旁的,卻儘是飛燕、合德、武則天、楊玉環之流的外傳或豔情話本。
寶玉先前果然不曾瞧過這些,一看見便如獲珍寶,日日躲在書房裡頭細瞧,茗煙見他癡迷,卻又擔心起來,連道:
“二爺切不可拿到後院裡去,叫老爺知道,我可吃不了兜著走呢。”
寶玉也不肯聽,隻暗地裡指使茗煙另在多搜羅些旁的,還專以淺白過露的為好。
襲人並不認字,見寶玉日日待在書房裡頭,隻當寶玉用功,十分歡喜,愈發照料精細,再說與王夫人知道,也大喜過望。
如此過了些時日,臉上傷勢漸有好轉,寶玉因懼王子騰威嚴,也並不太想去拜見這個舅舅,恰好薛蟠因王家女婚事將近,被薛姨媽召了回來,叫上幾個朋友,要尋寶玉一同出去吃酒。
寶玉本已待的懶倦無聊,自然應下,便隨薛蟠一道去了家名為“錦香院”的妓館,這裡的頭牌,喚作雲兒的,正是薛蟠的相好。
待人到齊,計有賈寶玉,薛蟠,馮紫英,蔣玉涵等四人,飲了幾盅酒,那薛蟠三杯下肚,便已忘形,拉著雲兒的手笑道:
“這些曲子聽得膩了,你把體己的新樣兒小曲,唱來我們聽聽。若唱的好,我吃一壇酒,另多給你賞錢。”
這雲兒本是風月場裡的紅倌兒,自沒什麼好計較的,便唱了首當下流傳的豔曲,類似後世的《十八摸》,幾人聽了,都覺得高興。
連寶玉也道新鮮,還細細的品味了兩句,他這些日子看多了那樣的書,當下又身處這等地方,調笑無忌的,更有些躁動起來,竟忍不住吟出一首豔詩來,道是:
“茜紗窗底汗脂融,芍藥洇側玉股豐。
漫撫酥胸欺素雪,輕銜朱櫻醉芳叢。
金簪斜落青絲亂,玉粳微張胭脂濃。
最是雲收雨歇後,嬌軀猶顫見殘紅。”
一詩吟罷,寶玉恍然回神,見眾人都瞧著他,寶玉本覺不妥,暗自懊惱,不料眾人霎時間竟都拍掌叫好,一同的稱讚起寶玉的文采來。
這些人平日裡本是玩多了花樣的,不但不忌諱,反起哄叫他多寫,寶玉得了吹捧,漸漸有些得意,卻也謙辭叫眾人起先。
眾人也不推托,各自嬉笑著吟了三兩句怪詩,皆是說的男女之事,連薛蟠也被逼著胡編了首打油詩。
當中蔣玉涵道了一句“花氣襲人知晝暖”,薛蟠正因詩寫的不好,被那雲兒刁難罰酒,忙起哄道:
“了不得,了不得!竟說起這等寶物來,該罰他酒!”
蔣玉涵一時驚奇,問是何故,薛蟠便笑道:
“襲人如何不是寶物?你們不信,隻管問他,那原是他身邊第一等的大丫鬟!”
寶玉先前吟起那詩,也正是想的襲人,當下隻得訕笑一二,蔣玉涵這才恍然,竟是唐突了寶玉身邊的人,連忙起身賠罪,寶玉也隻道“不知者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