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桃清還是喝上了心心念念的羊湯。她日上三竿醒來的時候,蓮花樓已經滿室飄香,那清燉羊湯的味道讓隔了一條街的人都流了口水。
桃清下了樓,就見小廚房門口的矮桌上,已擺好了一碗早飯。湯是奶白色,幾片薄如蟬翼的羊肉臥在碗底,撒了把翠綠的蔥花和香菜末,熱氣騰騰地往上冒。
旁邊還配著兩個焦香的酥餅,表皮烤得金黃,層層疊疊的酥皮看著就脆得掉渣。
一碗熱湯下肚,桃清幸福地眯起眼睛,整個人都像是被泡在溫水裡,說不出的舒服。她一手托著腮,另一隻手無意識地咬著湯勺柄,目光透過半開的窗戶,落在了蓮花樓外。
窗戶外麵,抱著望舒的李蓮花指著遠處,不知道在跟她說些什麼,他垂眸時的溫和模樣,像幅被陽光浸暖的畫。
李蓮花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抬眼望過來,唇角彎起一抹溫和的笑意,像春日裡融化的冰雪。
桃清也彎起嘴角,心裡的明媚跟窗外的日頭似的,亮堂堂的。
他們說是要去京城,可這“走”的架勢,倒更像是在遊山玩水。四頭壯實的老牛拉著蓮花樓,不緊不慢地晃在官道上。
車輪碾過泥土,發出“吱呀”的輕響。有時路過風景好的地方,李蓮花便會停下車,說句“此處風光不錯,歇歇腳”,於是兩人便在溪邊煮茶,或是在山坡上看雲,一待就是大半天。
桃清也是樂在其中。路過山林時,她總愛鑽進去逛逛,背著小竹簍,眼尖地搜尋著各種寶貝——草藥、竹筍、蘑菇、野菜。她從不空手而歸。
隻是這做飯的活兒,不知從何時起,竟全落了李蓮花身上。而桃清則抱著望舒,蹲在廚房門口的小板凳上做指導。
“……筍要切片,薄點才入味。”
“……那個蘑菇彆煮太久,老了就不好吃了。”
“……湯裡再撒點胡椒。”
她絮絮叨叨地指揮著,李蓮花也不惱,總是溫聲應著“好”、“知道了”,手裡的活兒卻一點不含糊。
等到京城的時候,他已經能變著花樣做出一桌令桃清滿意的菜,廚藝漲得比那四頭牛拉車的速度可快多了。
京城管束頗嚴,他們這等無權無勢之人,自然不能拖著那麼大的馬車進入城內。蓮花樓隻能停在郊外。
兩人繞過護城河上的石橋,混在人流中往城門走。城門口的喧囂漸濃,商旅的吆喝、馬車的鈴鐺、守衛的嗬斥交織在一起,比山野間多了幾分逼仄的繁華。
桃清抱著望舒,好奇地打量著街邊的幌子——綢緞莊的流蘇、茶館的旗子、還有賣糖葫蘆的老漢肩上挑著的紅彤彤的串兒。就在她盯著糖畫攤子出神時,李蓮花忽然頓住了腳步。
街心傳來一陣嘈雜的馬蹄聲,一列護衛簇擁著一輛裝飾華麗的烏木馬車駛過,車轅上刻著繁複的雲紋,車廂簾子是湖藍色的錦緞,邊角繡著金線,一看便知是高門大戶的排場。
恰好一陣風過,湖藍色的車簾被掀起一角,露出了車廂裡的景象。
桃清順著李蓮花的目光望去,隻見車廂內鋪著雪白的狐裘,一個身著錦袍的青年正憋屈地靠在車壁上,臉色鐵青。
他的眉頭擰成了疙瘩,嘴角向下撇著,活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更奇怪的是,他明明坐著,身子卻微微僵硬,雙手平放在膝蓋上,連眼珠轉動都顯得有些不自然。
“方大公子?”桃清微微一笑,以一種了然的語氣道,“看來這位方公子並不是很樂意做駙馬……”看他那僵直的姿態,分明是內力被製,全身大穴遭了手。
李蓮花看著方多病眼裡幾乎要溢出來的“憤懣”,唇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又很快斂起。他認得那馬車側麵的徽記——是方家的。
他意味深長道:“方大公子想做無拘無束的風,但天恩難卻,方家自然是歡歡喜喜地將人送過來。”
方多病那性子,向往的是江湖快意,哪裡受得了皇家的束縛。被親爹派人點了穴道,強行押解回京領旨謝恩,此刻怕是難受得要命,還不知道要生出什麼幺蛾子逃婚呢。
馬車簾子很快又落了下去,遮住了方多病那張寫滿“生無可戀”的臉,護衛隊簇擁著車輛加快了速度,朝著城內最繁華的方向駛去。
“走吧。”他收回目光,對著桃清道,“京城不小,我們先找個落腳的地方。”方公子的熱鬨也是多年難得一見。這一次京城之行,一定很有意思。
方大公子既然已經到了京城,李蓮花卻已經不急著去找他,反而帶著桃清在京城逛了兩天。
年輕的時候的他愛熱鬨,京城這等熱鬨的地方,他自然是來過的,倒也不算太陌生。白日的街道,晚上的夜市,閒著沒事都帶著桃清逛了一遍,還嘗了西市最有名的桂花糖糕和羊蠍子火鍋。
他們暫時落腳的客棧離城門不遠,客棧不算頂級,勝在乾淨敞亮,二樓臨窗的房間能望見半條街的景致。
第三日,當李蓮花坐在一樓的大廳端起茶杯的時候,指尖微微頓了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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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桌傳來壓低的交談聲,隱約有“宮裡”、“禁衛軍”幾個字眼飄過,隨即便被刻意打斷,換成了無關痛癢的閒聊。
李蓮花眸光微閃,慢條斯理地為自己和桃清斟了杯熱茶。茶湯在青瓷杯中晃出溫潤的光,他指尖抵著杯沿,語氣依舊溫和,卻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凝重:“京城的風,好像變了。”
桃清一愣,隨即也察覺到了異樣。李蓮花不說,她都沒有留意到城門守衛的換防——雖然外麵的著裝是一樣的,但是這一批人的精氣神卻與昨日的守衛不可同日而語。
他們立在城門兩側,看似隨意,目光卻如鷹隼般掃視著每一個進城的人。還有街角巡邏的兵丁,步伐整齊劃一,腰間佩刀的穗子都不曾晃動一下,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肅殺之氣。
“這是……戒嚴了?”桃清壓低聲音,抱著望舒的手緊了緊。望舒感受不到氣氛的變化,隻以為桃清在跟她玩,忍不住“咿呀”叫了一聲。
李蓮花沒有直接回答,隻是指了指窗外。生活在京城的人向來十分敏銳,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客棧對麵的布莊早早便落了門板,平日喧囂的街道,此刻雖仍有行人,腳步卻都匆匆,連叫賣的小販都收斂了聲音,仿佛整個京城都被一層無形的幕布籠罩,隻餘下壓抑的暗流在底下湧動。
“會不會是……方大公子逃婚鬨出了什麼亂子?”桃清猜測道,“畢竟他是方家獨子,又是聖旨賜婚,若是真跑了,皇家顏麵何存?”
李蓮花搖搖頭,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細縫,望著遠處宮牆方向隱現的燈火:“方多病縱是再胡鬨,也不至於讓京城動用禁軍布防。”
他的眼神沉靜下來,像深夜的湖麵,“更像是……宮裡出了事。
桃清挑眉:“或許就是先生想要查的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