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小時過後。
用餐完畢的眾人依次離去了,現在的屋裡隻有公孫策和情報販子。
兩人並排坐在沙發上,望著大屏幕上的電視報道。
“有什麼想問的啊,阿策。”
“有啊,暝客說超能力者是龍種。上次我問心臟問題時嚴契避而不談的就是這事吧。”
“是啊。”
“我猜萬一我們出了什麼大問題……就會有巨龍現象發生咯?”
女主播正一本正經地介紹中心區下午的混亂狀況,將其歸咎於“由部分超能力者引起的煤氣爆炸,局部地震與集體幻覺”,並再三強調蒼穹之都存在超能力組織是好事之徒憑空捏造的流言。
節目上沒有暝客,沒有未知的幕後黑手,甚至連幾位參與者的照片都沒出現過。新聞報道之中,蒼穹之都一片祥和。
莫垣凱將電視一關,漆黑的屏幕上映出兩人表情各異的臉。
“是啊。”
“你早就知道了。”
“我三年前知道的。”
“這樣。”
公孫策不再說話了。情報販子等了一陣,詫異地轉頭望著小弟。
“乾什麼啊你這表情,好像我發瘋了一樣。”
“阿策你居然不生氣?!”
“我不生氣你都不滿意,大哥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啊?”
莫垣凱怒目圓睜,重重一拍桌子,起身大喝:“——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誇張地將拳頭握緊,做出抖動效果,連帶著臉上的肉都抖了起來。
灰發青年評價道:“我一直認為你當年沒報表演係是本世紀藝術界的遺憾。”
“當不得,你過譽了。我這點業餘演技,怎有資格和阿策你比啊。”
莫垣凱一屁股坐回沙發上,問道:“怎麼這次這麼平澹的。”
“我的心臟兩周前剛被用去召喚琉璃之龍了,就這一件事再加上我們被關起來的事實,我都猜個七七八八。”公孫策搖頭道,“再說我又不是高中生了,衝著朋友大喊大叫算什麼本事。你不想跟我說,肯定是為我好。”
情報販子盯著手指頭,低沉地說:“我害怕啊。”
“有什麼可怕的。”
“我怕你情緒過激暴走,怕你知道真相後去殺人,更怕你想不開自殺。”
公孫策無奈地笑了一聲:“不是吧大哥,我在你眼中這麼脆弱的?”
“你一點都不脆弱。你敢打敢拚,講兄弟義氣,顧全大局,為了一點可能性連自己的命都拿去拚。如果你去混黑道,你肯定是所有社團人人服氣的帶頭大哥,你以後想進官方任職,一定也能成為專家中的領頭人。”
“但就是這樣,我才害怕。”
“因為你把自己看得太輕。”
莫垣凱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
“你不把自己的命看得多重要,我當然怕你知道真相後一時衝動,去做錯誤的事情。”
公孫策把眼鏡摘下,用布慢慢擦拭著。
“彆這麼中二好不好。你動畫看太多了。”
“你開始插科打諢,說明你自己也知道我說的對。”
“我緩和氣氛而已,你想太多。”
莫垣凱沒再反駁,接著說道:“現在的你成長了,不會這麼衝動了。可剛從王國回來的你呢?斬殺琉璃之龍前的你呢?”
“人是會成長的。可成長不是一天就能做到。要經曆各種各樣的事情,要認識很多人,要好多時間,心態和性格才會改變。我相信你有成長,但我不知道你是否真能承受,所以我不敢說。”
超能力者的存在就是龍災發生的隱患。
為了世界著想,超能力者們還是都去死比較好。
我自身就可能招致巨龍的降臨。誰也不知道,某一天的公孫策是否會變成一條灰色的龍。
還是,我自己先去死吧?
他無法辯駁說,過去的自己不會這樣偏激。
他也無法堅定地說,過去的自己真會這樣做。
無法承認,同樣無法否認。過去的自己會如何,將來的自己會怎樣,這一切都是立足於當下的假設。
他能看到的僅僅是當下的自己。而他是否真能看清楚自己的心,則又是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
在內心深處,有個聲音輕聲說。
大哥說的沒錯。
你並不把自己看得多麼重要。
不如說,這說法還是太委婉了些。
公孫策這個人,實際上——
“——”
他張口隨便說了點什麼,讓現實中的聲響蓋過內心的思緒。
都已是個被關在天上的龍種了,又何必對自己這麼苛刻?像鴕鳥一樣將腦袋埋入沙坑,刻意忽略擺在眼前的事實。這樣一來就能活得輕鬆一些,有什麼不好。
逃避現實是個好辦法。麵對敵人時不能跑,麵對自己時就該跑的越遠越好。誰說總有一天都要麵對現實?指不定拖著拖著就拖到壽終正寢了,這麼過一輩子也很快樂。
他向負麵方向持續思索,宛如一隻向地底鑽洞的鼴鼠,挖得越深,身旁越黑,就越感到一種異樣的快活與滿足。
公孫策晃晃腦袋,說:“有點走神了,我剛剛說什麼來著?”
“不好意思沒注意聽,我覺得你在自暴自棄。”
“是啊我擺爛了。我拯救世界,保衛城市,幫朋友談戀愛還順便開導了失憶少女。做了這麼多積極向上的事情,至少讓我保留一些對自己消極的權利吧。”
“又逃避現實。”
“有些時候現實擺在這裡,你對它無可奈何,不就隻能轉頭逃跑。我的問題是一個,超能力者的問題又是另一個。現在我們都知道超能力者可能引發龍災了,這樣的不定時炸彈有570萬個。我都覺得世界各國隻把我們關起來是大發慈悲,值得千恩萬謝。”
“你開始了。”
公孫策從冰箱裡拿出兩瓶可樂。
他沒用超能力,用手抓著瓶子咕都咕都灌了大半瓶,抹了把嘴說:“怎麼辦啊大哥?我們以前想的很好,幫助官方維護秩序,讓大家知道超能力者不是炸彈是有理智有理想有心的人,終有一天我們勢力大了,大家相互理解了,我們也能夠離開這座城市。現在好了,現實擺在眼前,大家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什麼工作戀愛學習人生規劃,在龍種的身份麵前全都不值一提。
莫垣凱抬手抓住一支可樂,灰發青年牢牢攥著,不讓他拿走。
“你試都不試就說沒辦法。才了解這麼點表層就垂頭喪氣?”
公孫策鬆開手,讓碳酸飲料被奪了去。
“570萬啊,大哥。一兩個人出去肯定可以,570萬人我想不到還有什麼辦法了。”
“那你就要放棄了?放棄我們一直以來的目標和努力嗎?”
“我不想放棄但我起碼要看到希望啊!一點光芒都看不到了我們該往什麼方向努力?!”
兩人的語速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大。房間中彌漫著一股子躁動與不安凝成的頹廢氣息,混雜著揮之不去的失望與惱怒,猶如一層淺色的灰紗將兩人籠罩起來,讓人喘不過氣,卻又擺脫不得。
他們同時停下了口中的說話,神色複雜地望著彼此。落寞的寂靜支配了空間,除了石英表指針的沙沙聲外,聽不見一點動靜。
卡,卡,卡。
秒鐘走過三格,兩人同時開口。
“我——”
“我——”
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