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嘗試了幾次,勉強做出一條難看的拐棍,支撐著自己走向衛生間。他被鏡子裡的人嚇了一跳。
慘白色的皮膚、滿是血絲的雙眼、許久沒刮的胡渣子、還有那頭陌生的灰色頭發……
這個狼狽又邋遢的人是誰?是他嗎?是公孫策嗎?
他使勁揉著頭發,這才想起自己的發色變了。
「天啊。」
砰!手中的拐棍突然伸長,將他向後推了一個踉蹌。白色物質像承重柱一樣立在洗手間裡,
擊碎了頂燈,玻璃碎片灑在少年的臉上。
「……天啊。」
公孫策有氣無力地重複道。
·
天氣太熱了,公孫策洗了個涼水澡。他匆匆刮了胡子,好讓自己看上去像樣點。
「衣服……」
公孫策生疏地用念動力打開衣櫃,下意識地拿出了自己慣穿的那套行頭。黑底金紋的勁裝和黑紅色的鬥篷。他用手把衣服丟進櫃子裡,自言自語道:「像個白癡一樣。」
他找了半天,總算翻出一套相對正常的服裝:深藍色的襯衣與灰色的長褲。公孫策意識到自己得去多買點衣服了,總不能還和以前一般打扮。
用念動力打掃衛生又花了些時間。當他打開房門的時候,天空已將要泛黑了。夕陽照耀在傍晚的城市,給樓房與樹木披上了一層橙紅的色澤。
公孫策呆呆地注視著前方。久違踏出房門的開闊感,讓他一時間忘記了自己的目的,僅是無言站在走廊裡。
「哎呦,你是……公孫策嗎?!怎麼成這模樣了?」
這個時候,略有些耳熟的招呼聲傳入耳中。公孫策移動著目光,看到了從樓梯口冒出來的花白色頭發。一位身材佝僂的老婦人拄著拐杖,噔噔往上爬著樓梯,健步如飛,很是狐疑地看著他。公孫策對她有印象,這是住隔壁樓的吳老太太,天天早上在樓下擺攤賣早點。
「總穿一套沒什麼意思,想換個形象。」公孫策尷尬地笑笑,「吳奶奶您不是住隔壁嗎?怎麼還爬樓梯?」
「嗨,今兒咱們這塊停電了,得修一晚上才好!肯定又有孩子打架了。」老太太氣得直搖頭。
公孫策一聽明白過來。整個街區都停電了,老太太儲存食材那冷藏庫也逃不了。她急匆匆跑這棟樓來,八成是找樓上小張幫忙——那孩子今年剛上初中,超能力是坐板凳上放冷氣。
公孫策點點頭:「我送您上去?」
「不用!這歲數樓梯還爬得動。」
和每個上了歲數的健談老年人一樣,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跟他聊了半天,從衣品發色說到學習,又說到假期,最後說到他隔壁的房間。
「之前住你隔壁那曹鴻搬家了你知道嗎?」
「我還沒注意。」
「就前兩天,大包小包東西拉著走了,連沙發都沒留下。」老太太皺著眉頭,「那臭小子天天不乾正事,指不定又拿這空屋子坑人呢。」
「您說得有道理。」公孫策委婉地提醒道,「對了,您來我這棟是……」
「哎!我那冰櫃!不說了不說了!」
老太太急匆匆上樓去了,不久後就聽見了她和樓上年輕人的談話聲。公孫策把門一鎖,乾脆地躍出走廊,緩緩飄到地上。
念動力也就在這時比較方便了。
鬨了半天空調沒壞,是停電了。他隨便挑了個方向,像完成任務一樣,漫無目的地走著。
反正,也沒有什麼事情要做。
沒有任務。沒有同伴。沒有必須要完成的事情。沒有一定要實現的夢想。
健全的肉體裡寄存著虛無的靈魂,這樣的人又與行屍走肉有何區彆。艾蘭迪婭不會想看到這樣的他。可是那又如何?反正人是為自己而活的。
他開始懷疑自己此行的意義了。大哥叫他出來走走是為了讓他彆再消沉下去……可就算他振奮起來,又能怎樣?
那熟悉的空虛感又來了,在心中不斷升騰。歸根到底,他的人生就和他的能力一樣。
毫無意義。
·
走得疲勞了,隨便找了家陌生的店吃飯。
去便利店裡買了點冷飲,喝了兩瓶,隨
手將瓶子用念動力壓癟,丟掉。
拖著疲憊的身體,在路燈的光芒下行走。
他是走在回家的路上?還是已經離開了棘刺區?分不清楚……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看不見燈光了。街上也看不到自己之外的行人。他是否又在不知不覺中,步入了幻覺?
隱隱約約的,鼻端嗅到了異常的味道。與祥和的街道格格不入,不應出現在背景之中。
是了,公孫策恍惚地想,他一定是又一次看到了過去。
但這樣就好,隨著幻覺繼續前行吧,說不定能看到更多的情景。會能夠看到幻覺後的真實,看到自己的死亡。
公孫策加快了腳步,跟隨著那氣味的來源。烏雲遮蔽了月光,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晰。於是他用無形的力量充當觸角,感知著黑暗中的道路。
「呼……」
快步行走著,不知不覺偏離了正路,來到了小巷裡。異樣的味道越來越濃烈了,如鐵鏽般的氣味,就在狹窄巷道的儘頭——
這個時候,公孫策踩到了空處。
不,那是錯覺。足部仍然踏著什麼,隻是那不是地麵,而是如空氣般稀薄,像淤泥般粘稠的事物。右足深深陷入了地表之下,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般。
「啊……」
依靠勉強適應了黑暗的雙眼,公孫策觀察起自己的腳下。感知沒有出錯。地麵變成了汙泥般怪異的模樣。不光是地麵,牆壁也是,顯現出猶如橡皮泥般的扭曲,空氣在字麵意義上變成了液體,呼吸時像是在水中。某種濕潤的液體滲入了扭曲的地麵,散發出強烈的存在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異常的氣味。帶著鐵鏽般的腥氣。
不詳的,血的味道。
他緩緩抬頭,追隨著血液流淌的源頭。烏雲正在飄動,月亮逐漸露出。隨著潔白的光芒灑下,他逐漸窺見全貌。
毛發。指甲。斷裂的手臂。被撕碎的肉片。被折斷的骨頭。灑落在血中的內臟。
曾是人類的生命,在死後被惡劣地堆疊在一起,成為了不分彼此的肉塊。
如同被大型凶獸襲擊一般的,慘不忍睹的屍體。
在那片暗紅色的最前端。
她靜靜佇立著。
「……」
那是,如黑夜一般的少女。
女學生般尋常的短袖短裙,瀑布般的黑發披散在腦後,看不出多麼強壯的右手上,握著與身形不符的長柄黑刀。
她站在無數屍體之前,血泊之中,像是毫無察覺一般,背對著無意間闖入的青年。明明是位纖弱的少女,卻沒有任何違和感地融入了這片血腥的夜景……
仿佛人形的鬼物,獨立於地獄之中。
「你——」
下意識的,公孫策發出聲響。
烏雲完全散了,她於明亮的圓月下回首,在屍體與血泊中轉身。人偶般精致的麵孔上看不到一絲屬於活人的生氣,散發著人造物一樣的異樣氣質。
感知不到情緒,看不到表情,隻有刹那間的絕美與月光一同刻進了青年的腦中,讓他忘記了呼吸。
少女無言抬起左臂。
而後,黑色的閃電占據了視野。
脖頸側方出現了尖銳的刺痛感,像是被劇毒的蛇類撕咬了一般。
公孫策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