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為了你——”
綾音氣呼呼地說:“是為了我好,這種話不是教官最常說的嗎!小真帆,你現在怎麼變成教官的樣子了!
”
“——”
真帆一下子失去氣力了,她的手垂落下去,臉上近乎失去了血色。
綾音說完這話,就撒氣般跑走了。可真帆沒能去追,她的嘴唇動了幾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後醫生也跑走了,低著頭行色匆匆,像在遮掩自己臉上的表情,不想讓他人看到。
遲子敬維持著投降的姿勢,做了個鬼臉。
“不去追她們?”
“急什麼,冷靜些對她們都有好處。”公孫策用小勺攪著咖啡,神色平靜,“會長,你怎麼看?”
“這小女孩就比她的外表要成熟太多。她是明白世界變化的,可她就沒法那樣快的適應。而她當年的同伴友人均已不在身邊,能夠聯係她與世界的就隻剩下醫生一人了。”遲子敬說,“經受過苦難的人,最看重的就是手中留下的東西……她就想要去做些事情,讓自己擁有保護住這生活的力量。”
“醫生就不一樣了。”公孫策推了下眼鏡,“她有著能把大多數人瞬間殺掉的能力,卻心甘情願做個醫生。”
遲子敬一聲長歎:“啊呀!女人便是如此的婆媽而麻煩,你又能有什麼辦法了?”
“笑什麼笑,我不信你家裡不給你安排相親。”
公孫策喝乾咖啡,走去櫃台旁買了幾塊蛋糕卷,擺在桌上:“我先去追人了,幫我送幾塊蛋糕給他們賠禮道歉哈。”
“嗨呀,這點小事有什麼可道歉的?全當做幫他們鍛煉心態好了。”
·
中部聯合大學,實驗樓頂。
暑假時間,校園內空空蕩蕩。除少數仍有研究任務的學生與披著白大褂的研究人員,就再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蕾娜·塞西爾站在天台上,望著安靜的校園深感心曠神怡。她給自己點了根煙,從白大褂的衣兜裡摸出罐咖啡,丟向不遠處水箱的陰影。
骨碌碌,骨碌碌。灌裝咖啡在地上滾動,碰觸到塗著黑色指甲油的腳趾。赤口真帆獨自坐在天台角落,默默無言。
“多大了還表現得像個傻不拉幾的小姑娘。”塞西爾博士吐了口煙氣,“明天中午十二點前把小型生化·素體的修正桉交過來,新項目等著用。”
“我——”
“你不想乾了就直接辭職,想繼續乾就辦你的公,早做決斷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塞西爾博士踩滅煙頭,從天台上離開了。
真帆撿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澀的味道在口中回蕩,讓她有些想哭。
她沉默地坐著,大腦中一片空白,很多事情閃過,卻又什麼都沒想。赤口計劃的往事,陪伴著她的空亡,赤法師的末路,與綾音的重逢,再到現在……
“幼,你先買了啊?”一個聲音在她身邊響起,“可惜,早知道我買一罐就好。”
公孫策挨著真帆坐下,手中抓著兩罐咖啡。自動售貨機常見的牌子,醫生偶爾加班時就喝這個。他收起一罐咖啡,自己開了另一罐,喝了一口。
“好苦!”公孫策咂咂嘴,引得真帆笑了一笑。
他沒再說話,直到真帆自己開口。
“我覺得一切都結束了。”真帆說,“空亡死去的那一刻我心想赤口計劃真正結束了,我再也不用擔心過去的危機了。我不用再努力地依靠金錢和地位去找安全感,因為沒人會再盯上我了。
我想這就是我人生中的最後一場戰鬥。自此之後我可以離裡世界遠遠的,過平澹安寧的人生,你們願意怎麼打怎麼戰鬥是你們的事情,我和以前一樣給你們療傷就好。”
“挺好的。”公孫策真心誠意地說,“力量和責任不是一回事,沒必要一定去打打殺殺。”
真帆盯著咖啡罐上的廣告。無糖黑咖啡,社會人士的選擇。
“我也希望綾音能夠平安,可她自己不這樣想……”她小聲說,“綾音生氣的時候我才發現她是對的,我也在強求她去過我期望的生活啊。可我又該怎麼辦呢,公孫策?我不想再看到她受傷了。”
公孫策推了下眼鏡,慢慢悠悠地說:“這事啊,我看得你自己先想明白。就是說真帆姐,我覺得你退隱到後方不上前線這個思路沒問題。可你說自己這輩子就打完那一場再不打了,那就挺離譜的了。
咱們身份擺在這裡,大局勢也不算真的完全和平,一輩子遠離爭鬥,你說可能嗎?遠的不說,前幾天那次的幕後黑手就想順便偷龍種呢。”
真帆煩躁地說:“我不想戰鬥了!”
“嗯。”
“我不願意……誰也沒辦法強迫我,我……唉。”
公孫策搖了搖咖啡罐,用念動力將其拋來拋去。黑色的咖啡飄了出來,被念動力做成一個個小泡泡。
“真帆姐你有沒有想過,大家做得其實都和你差不多。”
“什麼?”
“是說安全感。我覺得人都一定要有安全感才能在世上過活。在一般人的生活中這種安全感來自於親情、友情、金錢、地位。但在我們的世界裡,最強的安全感總來自於自己的實力。”
一個天下無敵的人是沒必要感到恐慌的,除非他是靈相儘頭的那玩意。
“……你說得對。”真帆沉默良久,不情願地承認道。她隨後又立刻補充道:“可我也需要其他的安全感。”
公孫策拍拍胸膛:“公孫先生我隨叫隨到!保證第一時間提供安慰誇獎激勵服務啊。”
“吵死了,道化師。”
真帆抬起拳頭,像撒氣般一下下錘著公孫策的背部。
“……謝謝,笨蛋弟弟。”
灰發青年把飄在空中的咖啡喝完,說:“想通後有沒有感覺堅強一點。”
“哪有那麼快變化。”真帆說,“但可以繼續扮做堅強了。”
“那去跟綾音說說?”
“綾音在哪?”
“在本市最安全的地方。”公孫策說。
·
“叔叔不喝果汁嗎?”
“不太喜歡。”
啪嗒啪嗒,綾音在椅子上搖晃著雙腳。
“叔叔,那個本子裡記著的都是什麼啊?”
“細節,工作時可能要用。”
“叔叔是做什麼工作的啊?”
“算是警察。”
小綾音用雙手撐著腦袋,眼中滿是花癡的味道:“呀……呀!警察很厲害呢。叔叔好帥啊……”
特工威爾一瞬想起那個邪祟般的女子,啞然失笑。
“謝謝。”
公孫策與綾音趕來之時剛好看到了這一幕。金發的成年男子和紅衣的女孩麵對麵坐在棘刺區的露天咖啡廳裡,風格相差極大的兩人完美融入進了這座亂七八糟的城市,詭異中透著和諧。
旁邊的女服務生們走過時竊竊私語,一個說必然是單親父親被壞女人騙了獨自帶著孩子打拚,一個說我的天這麼好的男人可惜了要不我去問問孩子缺不缺後媽,聽得公孫策滿頭黑線。
“咳咳!”公孫策咳了兩聲,帶著真帆走上前來,“麻煩您了,威爾先生。”
“不礙事,我恰好路過。”特工點點頭,從椅子上站起。綾音一看真帆來了,下意識縮起脖子,目光躲閃。
“……對不起,小真帆。”她走到醫生跟前,小聲說,“剛剛太激動了……我不該說那樣過分的話的。”
真帆蹲下身來,凝視著摯友的雙眼,恍忽間想起了那個總來看望自己的女孩。
“是我的錯,綾音。”她笨拙地抱住友人,“你從來都沒做錯什麼……你是對的。我們總要有力量才能保護自己珍重的事物。”
“呀?”綾音驚訝地說,“小真帆懂事了!”
“但血魔·空手道太容易傷到你自己,這會讓我很擔心。之後去練習更平和的技術好嗎?也去認識些新的朋友,嘗試作變強以外的事情。”
“嗯……嗯。”綾音煩悶地說,“可我沒接觸過其他的呀,小真帆。”
“我會幫你的。”真帆拍拍她的腦袋,“我們是朋友啊。”
“呀!那太好了~!”
女孩頓時喜笑顏開。
三言兩語之間,困擾真帆許久的難題竟就這樣解決了。
公孫策對這結果並不意外。關係真正要好的兩人之間,就很難存在無法解決的難題。在大多數時候,有效的溝通總比他人的幫助要有用太多……
家中瑣事就是這樣,隻要將話說開,就沒什麼大不了的。
公孫策拉開第二罐咖啡:“沒想到您會親自關照她,威爾先生。”
“總歸,是我將她帶了出來……總歸,我與空亡也認識許久了。”
威爾的眼中帶著旁人看不明白的神色,不知想到了什麼。
“還是永遠不要再有第二個赤法師為好。”
特工戴上禮帽,從桌旁站起,無聲離開了。公孫策伸了個懶腰,尋思著中午該帶她們倆吃些什麼。
或許該問問綾音的意見,他心想。畢竟,綾音的歲數比他還大呢。
小綾音的叛逆期,亦或小真帆的叛逆期,就在一片平和中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