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十二點半,騎士團總部。
克麗基先一步回博物館了,奧莉安娜與莫垣凱正站在諸位騎士的注視中,眾人喜憂參半。結界中樞得以被成功修複自然是大喜之事,可在最後出現的骸骨王者令所有人都憂心忡忡。
騎士拉凱爾最先開口:“過去從未有類似的記載。自影霧都成立以來,骸王隻會在決鬥之日出現……”
“但它已經出現了。”尤利亞說,“考慮到將到來的危機,我提議集中兵力討伐異動的骸王。”
騎士薩拉(金毛尋回犬)用尾巴狠狠打了下同事的小腿:“說話前想想後果,尤利亞!誰也不知道骸王與影霧都有什麼深層聯係。如果結界受損怎麼辦?如果這倉促之舉導致團長或法師閣下重傷又怎麼辦?”
尤利亞不吭聲了,隻僵著臉表示不讚同。副團長加弗裡替代不在場的團長主持會議,他用筆一下下敲著本子,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莫垣凱左右看看,好不容易找到插話的機會:“所以骸王究竟是什麼啊?”
“我們也不知道,先生。”加弗裡用手撐著額頭,“法師們懷疑它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幻靈,但它的身上又有一小部分渴望獸使用的結晶。考慮到影霧都的特質,它還有可能是某種集體潛意識中的負麵情緒之具現化,亦或結界本身培育出的怪物。
自從安撫骸王的儀式確立以來,他就從未在那特殊的日子以外出現。因此此事十分匪夷所思……”
“還有專門安撫它的儀式?”莫垣凱驚訝。
“傳說骸王在久遠的歲月前現身,要求騎士們在它的麵前彰顯勇武。因而每年均會舉辦特定的儀式,在表側的世界中,騎士們於王宮前比試武藝,振奮國威;在裡側的世界中,騎士們在骸王的注視下進行無常法使的決鬥,直至骸王隱去。”奧莉安娜小聲解釋道,“這儀式代代相傳,成了王國人儘皆知的傳統,也就是將在下個月舉行的禦前決鬥。”
莫垣凱逐漸理解了王國人們的思路。骸王很可能有著創界級的戰鬥力,如果隻需定期的儀式就能將其安撫,那何必大費周章嘗試將它討伐?
薩拉的猜測可不是開玩笑。萬一打倒骸王後影霧都出事了,事情可就大條了。
蒼穹英雄憋了半天,說:“我感覺王國的隱患有點多啊……”
加弗裡嚴肅地指出:“如果一件事情在長久的運轉中都沒有出過問題,那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不去動他。”
“那如果出問題了呢?”奧莉安娜小心翼翼地問。
“在政治上的場合,我們可以宣稱自己將在必要的時刻采取果斷的措施,然後對其視而不見。”加弗裡搓著雙手,眼神遊離,“在裡側社會的場合嘛……嗯……額……”
諸位騎士齊聲歎息。騎士薩拉趕緊說道:“這事還是留待團長和法使閣下商討吧,我們先討論討論自己能乾的……對了,查理太子的印章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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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頭來咱們這桉子怎麼處理?”公孫策問。
“請查理太子自行處理吧。”
“那你這大偵探可就失手了。”
艾蘭迪亞麵不改色:“我認為此人不值得幫助。”
也是,拂曉騎士脾氣再好也總歸有個限度。先前幫忙是看在格蕾親自前來請求的麵子上,在得知真相後還幫這爛人討要什麼勞什子的印章,那就不是好心腸而是犯賤了。
艾蘭迪亞不是那種充滿奉獻精神的無私聖母,這發現令他感到有點竊喜。可他很快就發現了一個與這結論矛盾的地方,公孫策憋了一陣,還是忍不住說道:“我聽說了簡和查理的事。”
“而你想詢問我對簡的看法,公孫先生。”
我才說了個頭你就知道目的了?見鬼了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讀心啊?
公孫策悶悶地掃視著地麵,想找到有沒有適合一踢的石子。可惜內城區的衛生搞得很好,石子路上無物供他發泄,隻有打扮古典的人們悠哉來往。拂曉騎士下午似乎沒有安排,他們正步行在歸家的路上。
“對,我是很好奇……我知道你的觀察力有多強。你靠著那點匪夷所思的小技巧可以一下子判斷出一個人的出身,對於她的心態也必定有所察覺。連奧莉安娜那傻姑娘都發覺簡不對勁了,你會沒有想法?”
拂曉騎士以手指抵著帽簷,說:“我確實發現了她的變化。報複心理、嫉妒心、自卑與感情受挫後的創傷,讓簡開始對我抱有複雜的敵意。”
“……然後呢?”
“我嘗試對她進行心理疏導,但效果不佳。”
公孫策停下腳步,難以置信地望著身旁的女子。
“不是,艾蘭迪亞。你……你就放任一個對自己有敵意的女人在身旁一直做你的隨從?你想沒想過她有多少機會害你?”
“在盜竊印章前,簡未作出真正的惡行。”
公孫策激動起來:“她有的是辦法惡心你!我看她那副做派就知道了,她是一個標準的小人。我跟大哥搞英雄活動的時候對這種人見得太多了,他們無法在正麵戰勝你就會在私下裡想方設法惡心人。我敢打賭她必然散播了種種對你不利的流言蜚語,你人緣這麼差絕對有她一份功勞!”
艾蘭迪亞搖頭:“我知道。”
公孫策傻了。
“你都知道了你還當沒看見?”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複雜而多變,人人都必定會對身邊的人抱有一定程度的負麵看法。正如你覺得騎士奧莉安娜幼稚天真,認為莫垣凱先生過於善良,覺得我古板無趣。”艾蘭迪亞說,“表達對他人的真正的看法,是人人均有的正當權利。的確簡·狄埃拉曾在許多場合表達過對我的評價,但她不應當因此而被苛責。”
公孫策使勁揉著太陽穴:“我總結一下你的看法。你覺得一個人總在背後說你壞話是……她的正當權利?”
“我也常表達對他人的看法,我不認為這是可恥的事情。”艾蘭迪亞點頭。
銀發女子說話時凜然又自然,不帶一絲虛假的隱瞞。他心想拂曉騎士或許真不在意,因為她自己就是個口無遮攔的人。她從不避諱在他人麵前表達自己的看法,就像初次見麵時她直說“你給我的第一印象很惡劣”,哪怕尊貴如太子也無法讓她改變自己直白的態度。
這樣一個人怎會在意流言蜚語?即使有人當麵說拂曉騎士不懂人心為人古板,她也隻會澹然受之。在她的觀念中這與自己平時的言行一樣,不是需要指責的事情。
公孫策絞儘腦汁說明道:“聽我說,艾蘭迪亞。我很欽佩你的態度,但這事的問題在於她不再敬愛你了,你明白嗎?她討厭你敵視你了!”
“是的。”艾蘭迪亞說,“那麼,我們能要求朋友永遠愛著自己嗎?”
艾蘭迪亞端著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態,她說得那麼認真,讓公孫策無話可說。
他深深地,深深地歎了口氣。他抬起一隻手掌,語重心長地說:“你聽我一句勸,拂曉騎士。人際關係不是這樣搞的。論跡不論心是件好事,但是你沒有辦法……你不能夠一直保持這樣的態度。”
“你認為我做錯了。”艾蘭迪亞說。
“不,你沒錯。你的想法與行動都是正確的,但是……對的不總是最好的。”公孫策搖頭,“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樣誠實正直。多數人無法這麼單純地過下去,所以我們才需要謊言和退讓以緩和生活中的摩擦。”
艾蘭迪亞靜靜聽完了他的話語,說:“公孫先生,我理解你的意思……”
“但你就不打算改?”公孫策搶答道。
“這是我的生活方式。”
“所以你活該人緣差,沒人願意待在你身邊受折磨!”公孫策憤憤地說,“享受你自己選擇的孤獨吧!”
他不再說話了,繼續跟在拂曉騎士身旁,賭氣般在地上踏出大聲的動靜,引來旁人們驚訝的掃視。這女人當真不可理解,一般人的頑固最多像塊木頭,而她冷硬得像一塊鋼。並不無情,但卻冰冷。
可鋼鐵也是會受傷的啊,哪怕是動畫裡的超級機器人也有戰損大破的時候。拂曉騎士不在意他人的敵意與誤解,可艾蘭迪亞必然會傷心難過啊,因為她終究還是個人,她也有自己重視的親友。即使如此她也堅持自己的處事方式,這不是偏執狂是什麼呢?真是自作自受。
他們沉默地走了一陣,在十字路口的紅燈前停下。他聽到拂曉騎士說:“公孫先生,如果在我身旁會令你感到不適,你可以申請更換其餘騎士作為你的保護者。”
公孫策瞪了她好一陣,艾蘭迪亞再度問道:“公孫先生?”
“你啊。”公孫策無力地擺著手,“你真的是……你他媽就是不懂人心!”
“請注意言辭。”
“我不換!”
“為什麼?”
“老子樂意!
”
直到進門前他們都在討論這個話題,艾蘭迪亞深感好奇連連追究,公孫策左支右擋儘顯頹勢。
他們沒有注意到,有兩個人一直遠遠地跟在身後,旁聽著風聲傳來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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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意了嗎?”隱律主問,“現在你能從另一個視角審視自己了。看看他們的評價,聽聽他們的觀點。”
簡·狄埃拉仍像失了魂那樣站在原地,隱律主覺得很有趣。他清楚無相沒對這女人本身做手腳,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真實當真具有這樣的威力嗎?能讓一個愚昧卻惡劣的女人落魄成這樣?
他帶著一絲譏諷開口:“在我看來,你純屬自作自受。而那個超能力者做得比你更好……他是個遠比你合格的助手。”
簡彷徨地瞧著他,嘴唇嚅動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突然間她那無神的眼中亮起一點光來,她緊緊抓著隱律主的手,近乎乞求地說道:“讓我見見查理殿下!求您了!讓我見見查理殿下吧!
”
她還想要一點安慰。一點曾經渴望的愛。她抓向最後一根稻草,仿佛那真能救贖她的心靈一樣。
“好啊。”隱律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