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工頭子捂著額頭,說話時幾乎要哭出聲來,即使看不到表情也能理解他的掙紮和苦痛。公孫策撓了撓頭,靠牆站著,說話時有點無奈。
“我哪知道啊?”
傑戈茫然地抬頭,對上年輕人平靜的雙眼。
“我是來尋仇的,不是來拯救世界的。您在這國家活了六十多年,我踏上北大陸還不到兩個月,我在路上能看到些問題就不錯了,哪有可能想出一勞永逸的法子?”
他不急不慢地說道:“既然到了現在我們沒什麼好辦法,蓋烏斯的法子最有可行性,那我們用他的方法不就好了。”
“……什麼?”傑戈倍感荒謬,“在這時候你們又打算合作了?!”
“不是合作。”
特工威爾走進房間,十分自然地插入對話:“蓋烏斯的計劃無法采用,是因為這計劃以他自身為絕對核心。我們絕不能讓一個與司徒弈合作的塵埃教團成員主宰合眾22億人的生命,您也因此備受煎熬。”
公孫策搖了搖手指:“不過惡人也可以想出好辦法,瑟薇絲的故事給了我一個靈感,她證明模因形象可以寄托眾人的力量。我們先把蓋烏斯打趴下,從他嘴裡翹出新文明戰線的核心技術,再用一個所有人都相信,所有人都支持的純粹文化符號當做核心。讓一個超越大總統的文化模因,成為烏斯特斯的國家圖騰!”
威爾補充道:“如果這一設想能夠成功,烏斯特斯就能從僵化的現狀中脫離,我們也有了一張應對未來危機的底牌,於合眾於世界都是好事。然而這同樣也是賭博,和蓋烏斯的原計劃一樣難言必勝。”
無名特工拎著安放斷罪之槍的手提箱,注視著病床上老師的雙眼:“您常告訴我做事要三思而後行,但有些時候我們拿不出十拿九穩的謀略,我們無法保證自己的行動一定正確,即使如此也要做出抉擇。未明的前路也是前路,可留在原地隻會被黑暗吞沒!”
一旁的公孫策心說這種熱血氣十足的話真不大適合你,你走的是那種冷麵特工風格,開兩槍後說點什麼“任務完成”“罪惡裁決”之類的話才是你的路子啊,這種話分明是瑟薇絲那種愣子才會說的嘛!不過細細想來威爾先生也是傑戈親手帶出來的徒弟,他就是個標準的教會人士啊,一根筋認死理滿腦子公義與正義。公教會裡大多數人往往就跟當年的聖者一個樣,不乾要完蛋乾了說不定有戲,那管他對不對的乾了再說。
公孫策轉眼一看就知道這話起作用了,傑戈昏沉的眼中簡直要放出光來。這個方才蘇醒的重傷員從床上跳了下來,激動地握著公孫策的手。
“你要向我擔保!”老男人聲音嘶啞,“你不可以用……”
“聖者為這片土地做得夠多了。”公孫策點頭,“我們可以選另一個模因,不過這方麵需要通曉聖典的專家協助,或許您不介意幫這個忙?”
傑戈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時他好像真變年輕了,帶著小夥子那樣的活力與衝勁。
“請一定讓我儘己所能!”
公孫策與他握手,隨後走出病房,將空間留給特工師徒二人。他謝絕了德魯蘇斯家族的熱情挽留,給傑戈活潑的小孫子送了塊糖果,然後離開古宅,獨自走在熔穀城的街道上。
今天他身邊沒人陪同,大小姐去做武道修行了,時雨零懶得參與正經討論在城市裡閒逛摸魚,綺羅和艾蘭迪婭在教會參與作戰計劃討論。按理來說公孫策也該去為圖騰爭奪戰出主意的,不過現在那裡有骸首指揮,黑道頭子比他更懂戰局推演,用不著他幫忙。
一時間公孫策倒真成了一個悠閒的人了,他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走過,獨自吹著口哨。
“你心情不好。”
“有嗎?”
不知不覺街上的行人都不見了,灰暗的世界裡燃著黑紅的火。大道上的車子都停了,寂靜王坐在一輛出租車的頂上,鞋跟靠著無人的車窗。
“無力感。”寂靜王說,“擔憂。自責。恐慌。無能為力。”
公孫策笑了起來:“你怎麼像個靈相法使一樣。”
“即使永恒君王也有情感,這是我最熟悉的情感。”寂靜王抬起頭來,看向遠方教堂的圓頂,那是昨夜他和瑟薇絲閒聊的地方,“你在思考那個奇相法使。”
“……我昨晚其實能給她其他建議的。”公孫策垂下目光,“但我沒法去說。”
他昨晚給了瑟薇絲兩條建議,但其實可以有第三種的。他可以拍著胸脯說合眾的爛攤子儘管交給我們這些後人,大夥力量充足不勞煩你再去大費周章,你坐在旁邊啃著爆米花看哥們表演就行了!
可公孫策誇不下這樣的海口,他清楚地知道己方需要力量。他可以作為友人給個建議,卻無法身為強者給予保證。今天他開導傑戈時對對方的想法感同身受,瑟薇絲都乾了一千年了,他們怎麼能再去請她一起戰鬥?可不靠聖者又怎麼辦呢,隻靠你自己真的打得過嗎?你勝得過那些對手嗎?
“你贏不了。”
像是看透了他的思想,寂靜王冷酷地斷言道:“不拔劍你勝不過二元的劍士。不拔劍你更贏不過無麵的劇場。你還太弱!”
她從車頂上跳下,站在公孫策的麵前,一縷燃燒著火星的發絲飄起,掠過公孫策的麵龐。
“至今為止我給過你許多次幫助,但這次不再有收手的餘地了。這是你最後的選擇,成為我的眷屬,否則在拔劍的一刻……”
寂靜王抬起手來,纖長的手指搭上他的側顏。女子的眼瞳像一團靜靜燃燒的火,會把所有的感情儘數灼燒。
“你就會被我的意誌完全吞沒,再也沒有自我!”
公孫策忽然笑了,他微微彎下身子,和黑發紅瞳的王者平視。
“謝啦。你人真好,還給我做個提醒。不過之前都和你說好了,這次就真不會拔劍的。你就放心看著吧,這次我不拔劍也一定贏!”
寂靜王的手指發力,將他的側臉捏緊。女子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死人,她鬆開手,不再說一句話,沉默著離去。
刹那間世界再度恢複流轉,外界的喧囂衝入他的耳膜。公孫策摸著自己發疼的側臉,麵上的笑容逐漸淡去。
許久後無能為力的感觸又一次來了,今時今日他不再是弱者了,可仍舊不夠強大。寂靜王說得沒錯,僅靠現在這樣是不行的。他真切想要得到更多的力量,不僅僅是為了複仇……可僅是想到這裡,思緒就被仇恨吞沒……想要抬起手,將眼中的一切焚燒……
“控製情緒,彆中了司徒弈的套!”
吊兒郎當的嗬斥聲傳來,公孫策緊閉雙眼,沉默站住。睜眼時他發覺自己來到了埋骨地旁無人的山地,嚴契倚在赭紅色的石壁旁,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譏嘲。
“師父,我煩透了。我想修行,我想要變強……”公孫策心情煩躁,覺得心中有火在燒,“可我根本就靜不下心來。我沒辦法去領悟什麼新東西,我沒心思我也做不到!”
說到最後公孫策近乎咆哮,他的聲音在山中回蕩。他又一次感到沮喪:“抱歉,我……我沒辦法。”
“修行何時需要領悟了?”
公孫策迷茫地瞧著他,嚴契老神在在:“你小子這一路走到今天,除了四個新印外莫非就沒半點其他感悟?”
公孫策搜腸刮肚尋了一陣,突然想起兩個曾隱隱升起的念頭。
“……有!”他急切地應答,儘力將描述做得清晰些,“之前有次我被寂靜王陰了,我差點散成許多灰燼。那一次我嘗試將灰燼聚集起來,在靈光外形成一個人形……我靠這種方式變‘踏實’了,但沒找到其他用法。”
嚴契不動聲色:“繼續。”
公孫策的敘述流利起來:“大小姐領悟武道時,我看到了她身後的羅刹虛影。她通過一種領悟……一種融會貫通的總綱……將自己一身所學全部都‘聚集’了。我那時覺得我那個灰燼人形或許也能做到相似的事情,去把我的……”
原本流暢的思路忽然卡住了,神經中活像有灼熱的火焰燃燒,他勉強擠出最後幾個字:“東西也……合起來……!”
公孫策說不出話了,他撐著膝蓋激烈喘氣,感覺自己險些昏迷過去。抬頭時他在自家師傅臉上看到了從未有過的反應,嚴契往日總是一副不屑一顧的做派,僅在偶爾才勉為其難擠出點誇讚。但此時他眉開眼笑……好似十分驚喜。
“好!”嚴契大笑著拍掌,“他媽的,你小子還真是個天才,省了我多費口舌的功夫。不用多做準備了,你現在立刻修行去!”
公孫策莫名其妙:“我跟你說了我領悟不了……”
“修不了新的就修舊的,”嚴契愉快道,“你小子練了四個印契不是?給我把這四個印契通通修成通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