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策嚴肅道:“哇,大小姐在思考。”
秦芊柏啪得敲了他一下,轉過臉來:“阿策,我覺得他們不是本人。”
“他們當然不是本人,真正的他們已經死了,”公孫策說,“他們是碎片,是殘影,是片麵的複生者。可他們清楚認知到自己已死且保有生前的全部記憶,如果真有幽靈,也無法比他們更加鮮活吧。”
“不是這個意思,”秦芊柏說,“我覺得,真正的時雨亙彌會對零說出更過分的話,而真正的空亡會用小孩子的模樣和真帆姐相處。而現在的他們比起過去顯得友好了,就像是……”
“世界本身回應著生者們的期望,是嗎?”
秦芊柏無言點頭,認同了他的推論。仔細想來這也不奇怪,生者們若真有與亡靈相會的機會,大抵也不想繼續與死者延續恨意。那麼,空華界很可能回應了這一願望,對死者做出了些許“修改”,讓他們更加溫和,更加和善……
這想法讓公孫策感到一陣惡心,仿佛神明隨手重塑著靈魂的形體,隨意得像在捏橡皮泥。克麗基發出了大聲的乾嘔聲,她皮笑肉不笑:“這和團長有什麼區彆啊?”
“也不必將事情考量得如此悲觀,此事還能有一個積極的解釋:死亡讓亡魂們從現實中超脫,因而他們放下了曾經的恩仇。我更喜歡這個思路,積極向上,充滿希望。”
慈祥溫和的男聲傳來,老團長麥柯羅正慢悠悠走來,帶著好奇的目光四處打量。公孫策高興地打了聲招呼,跑到他的身旁:“您沒事吧?”
“還好,騎士艾蘭迪婭為我做了應急處置。”老人笑眯眯地說,“你更相信哪種解釋,騎士公孫?”
公孫策推了下眼鏡:“理性上我相信第一種,感性上我傾向於第二種。”
“自然我們無法理解空華界的機理,凡人總觸及不到王者的領域。但我們還是該在心中留著一塊樂觀的空間,如果事事都以最惡劣的方向想象,這世界該變得多糟糕。”老團長拍拍他的胳膊。
公孫策沒忍住開了個玩笑:“您這話可不像個寂相法使。”
麥柯羅有意無意地望了克麗基一眼,擠了擠眼睛:“越是寂相法使越要樂觀向上,不然你怎麼往後麵走呢?”
公孫策隱隱覺得這話彆有深意,但麥柯羅隨即就扯開了話題,一副聊家常的表情:“順便一提,我剛與女王陛下見了麵,那邊可是熱鬨非凡。”
“啊……”公孫策想起王都種種,感到有些擔憂,“您見到……尤利亞和薩拉了嗎?”
麥柯羅的麵色尤為欣喜,他臉上的皺紋都笑得綻了開來。
“沒有,孩子,我沒在空華界見到他們。”麥柯羅哈哈大笑,“對王國而言,這消息可再好不過了!”
公孫策愣了片刻,隨即明白過來,與老人大笑著擊掌。克麗基聽了這話沒什麼反應,簡·狄埃拉正向綺羅鬼鬼祟祟地打探著什麼,他沒管亡靈們的小動作,迫不及待地往琉璃山行去。
越往小鎮邊緣處人煙就越是稀少,在臨近出口的附近公孫策看到了稀奇的景象,簡·格蕾·莫頓躲在角落裡望著遠方正在交流的熟人,她穿著那身華麗的王服,麵上竟有些落寞。
克麗基打了個安靜的手勢,像一縷煙那樣飄到格蕾的身後,忽然趴到她的肩膀上。她趕在格蕾尖叫前輕聲說道:“嘿小女王,怎麼作起了不合群的小鳥?”
“海德?!”格蕾滿臉震驚,“你……你也在嗎……”
“劇團的老班底們都在,沒想到才過了區區四年我們就死得差不多啦!”克麗基幸災樂禍,“說來我聽說你當著好多人的麵提跟我上床的事兒?你變得比以前開放不少呢~”
“我怎麼……公孫策!!”
格蕾氣急敗壞的模樣與另一位簡很有些神似,公孫策回以不屑的冷笑。他模仿著對方的腔調:“克麗基?她是我的密探啊。隻需要一點關懷,口頭上的愛意,再上幾次床就能換到如此實用的——”
“你住口!!”
狂怒的格蕾被她的密探製住了,克麗基隻用一隻手就控住了前任女王,另一隻手在她的身上靈活地遊走著:“實用這評價聽著還不錯,真高興你還記著我~”
公孫策像個酒鬼一樣吹著口哨拍手,此舉讓簡·格蕾咬牙啟齒。他離開角落走向格蕾凝望的廣場,幾位大人物正在那邊交流。老女王挽著一位英俊中年人的胳膊,她身後的查理王子麵色陰晴不定,三人對麵是麵無表情的蓋烏斯·奧提密斯。
“……所以這就是當年的始末?”安妮女王連連搖頭,“奧提密斯家的內訌?你打算去做這樣大的事卻一直瞞著我?”
她身旁的英俊中年人是個典型的奧提密斯,麵容俊朗一頭棕發。他麵露愧色:“親愛的,我不想讓你知道我起初心懷不軌……”
老女王嗬斥時絲毫不留情麵:“奧勒良你簡直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你和我差了那樣大的歲數,我起初就知道你的心思沒有那樣單純!看看當年的你們,兩個權高位重的男人有無數種方法解決這起爭端卻選擇決鬥。連查理都能辦得比你精明!”
奧勒良近乎溫順地挨著戀人的叱責,老婦人重重歎息,望著對麵的蓋烏斯:“而你,你是對的。我不會相信你,你依然是王國的敵人……可你還為奧勒良報了仇……唉!事情本不必發展到這個地步,原本不必。”
“我不在乎你的看法。”蓋烏斯乾巴巴地說,“我做了我該做的事,現在我的任務結束了。”
他說到做到,當場便想要走開來。奧勒良在後方叫住了他,麵上帶著濃重的愧疚。
“在這件事情上,蓋烏斯,我與父親都對不住你。”奧勒良說,“我知道自己沒有這個資格,但我依然想說你做得非常好……這十五年來辛苦你了,我為你驕傲。”
蓋烏斯頓了一頓,沒有說話,就這樣離開了。老女王目送他遠去,看向格蕾躲藏的角落,聲音冰冷。
“現在,簡·格蕾·莫頓,你究竟要在那站多久?你有膽量做出賣國求榮的惡事,卻無膽量麵對你的父母與兄弟嗎?”
格蕾從角落中站了出來,惡狠狠地看著她的母親,像一隻即將發狂的惡狼。現場的氣氛僵硬到了極點,這時麵色憂愁的查理王子站了出來,一步步走近她的妹妹。
“好啦,格蕾。”查理唉聲歎氣,“媽媽會判你下死獄,會給你全國公審,讓你贖罪遊行後再在斷頭台上掉腦袋,倘若大家都活著她必然會這樣做。但現在這還有什麼意義呢?我們都死絕了,碰不到女人的臉也嗅不到王都的花香了。死人再也做不得什麼了……什麼都做不了啦!”
格蕾慢慢移動腳步,獨自走到她的母親麵前。老女王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她隨後看向公孫策,麵色柔和。
“快去吧,孩子,拂曉騎士在山腳等你。”安妮女王眼神溫和,“沒有什麼辦法能表達我對你,對生者們的感謝。我隻能對你說聲謝謝。”
“沒什麼。”公孫策眨了眨眼。他離開了這片廣場,走出了小鎮的範圍,見到了一條深入結晶山脈的山路。拂曉騎士站在山道的入口處,她仍穿著神鋒鎧甲,正用星光鞏固著包圍山峰的陣法。
“我用空華界的力量延續了聖杯儀式。”她率先解釋道,“死者複生的現象出現在全球會引發極惡劣的動亂,阻止空華界蔓延是當務之急。”
公孫策往後努努嘴:“謝謝解釋騎士小姐,這兒還有位故人等著你。她一直悄悄跟著我就是拉不下臉開口問你的情況。”
簡·狄埃拉一直遠遠跟在他的身後。上一任隨從遙望著她服侍的騎士,那雙一度被嫉妒填滿的綠瞳中滿是愧疚與淚水。她說話時結結巴巴得,像初次見到偶像時的鄉下姑娘一樣拘謹:“我很抱歉,騎士艾蘭迪婭。我,我不奢求你的原諒,我隻是……我……”
艾蘭迪婭微微笑了,語氣輕柔。
“謝謝關心,簡。我現在過得很幸福。”
她永遠是這樣未卜先知的。她知曉死者們都停留在死前的狀態,知曉簡那不大的腦袋裡會有什麼樣的念頭。她一路跟著公孫策到這裡不是為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她隻是被愧疚與自責深深折磨著,想知道自己一度背叛的騎士過得好不好。
簡·狄埃拉跪倒在地,泣不成聲。拂曉騎士將她扶起,像往常那樣拍打著前任隨從的肩膀。簡很難堪地擦著眼淚,說話時抽抽搭搭:“騎士艾蘭迪婭,我感激你……我還有一件事情必須要提醒你,你一定要注意著!”
艾蘭迪婭略感驚訝,簡擦乾眼淚,惡狠狠地看了公孫策一眼:“那男人已經有戀人了,他沾花惹草與好幾位女士牽扯不清,連他的朋友都鄙夷他的做派。你可千萬不能被他騙了感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