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之星高懸天穹,四方世界一片純白。無變化的白色無限延伸,好似一道反色的深淵,要將窺視者壓垮吞沒。
深淵中兩人相對而立,麵色透著如出一轍的鎮靜。公孫策摘下手套,慢條斯理地活動著雙手。那雙白手套在落地時發出低沉的重音,它直接陷入了純白大地的深處,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裂痕自坑洞周邊延伸,像蜘蛛伸展歹毒的肢體。
立於對側的拂曉騎士對此熟視無睹,她將自己的大劍刺入腳下,引動純白色的劍光。寧靜的氣氛在刹那間破碎,騎士的一斬壯觀到了極點,月牙型的劍光上入天穹下分大地,仿佛世界本身化作光流湧來,要將一切破壞殆儘。
公孫策單腳蹬地,飛速躍起。他揮出右拳迎向劍光,無聲無息間有焦黑的痕跡在劍弧表側閃過。破壞之痕詭異而細密,如雨夜下道道雷電狂舞於陰雲,那焦黑的痕跡一瞬蔓延,令劍光碎裂化作紛飛光雨!
公孫策的動作一刻未停,他在純白大地上飛奔拉近兩人的距離,他的每一步都在真世界中留下漆黑黯淡的燒灼痕跡。艾蘭迪婭的手中生出一把權杖,又為自己戴上一頂王冠,真世界的力量隨權杖點出構建出似曾相識的術式,化作宏偉的城池攔截在惡魔前方。
萬能威權·至尊王國,簡·格蕾·莫頓的最高級防禦術式!
公孫策將右拳握緊伸向後方,動作酷似神射手們拉滿弓弦。在那無形的“弦”拉至滿盈的一刻異變突生,焦黑的破壞之痕出現在了他的身後。這一次裂痕蔓延的範圍極廣,數不清的焦黑縱橫交錯,在“世界”這尊瓷器上刻下不可逆的龜裂痕跡。那裂痕突破的勢頭令人不由得產生畏懼,像是有什麼凶煞的魔物隱藏在不可視的魔域,用它的拳腳瘋狂錘擊著“現實”的牆。
那無形的魔物真的侵入到了現實之中!
公孫策出拳,大喝,破滅之痕坍塌為焦黑的魔域。一條焦黑的手臂擊穿了世界,烈焰如血液般在它體表的焦痕中流淌。它的動作神秘奧妙如神佛的舞蹈,一拳擊出城門洞開,城牆崩壞,隻一瞬就將“至尊”權能焚燒殆儘!
至尊術式崩毀為焦土,紛飛的烈火中露出拂曉騎士的側顏,公孫策附身橫渡烈焰,麵上的笑意幾近瘋狂。兩人的距離已經接近至極限,他引動魔物的重拳擊出,拳鋒正指著拂曉騎士的頭顱。
拳鋒忽然停在空中,公孫策的左手自中途彈出,緊緊卡住了自己的手腕。他粗重地喘息著,想要製止攻勢後退,然而那條手臂仍在火焰中舞動。公孫策的雙眼幾乎被血色侵占:“艾蘭迪婭……!”
“冷靜。”
拂曉騎士的指尖在光中舞動,連續三個符文飄出化作純白的手環,逼著妖魔的手臂重新退回到“裂痕”後的魔域。她以白質封閉住世界的裂痕,又以一麵水藍色的盾牌收納了真世界中燒灼的烈火。
簡單的處理後破滅的跡象蕩然無存,公孫策喘著粗氣趴倒在地,好似斷了線的人偶。艾蘭迪婭跪坐在戀人身側,纖指輕動為他按摩著僵硬的雙手。
“做的很不錯。”艾蘭迪婭說,“你控製住了自己。”
“我控製了個屁,我差點失控了。”公孫策心有餘悸,“我甚至對你產生了殺意……我不敢想象在其他人麵前我會變成什麼樣。”
“所有顯現法使都會有這個階段,你要學會適應。”艾蘭迪婭給他重新戴上那雙純白色的手套,“先控製好力量,才有下一步的研發。”
公孫策悶悶不樂地歎氣。戴上白手套後他的雙手毫無知覺,像是換上了一雙不頂用的義體。
剛突破顯現時公孫策對自己極有信心,以為成長到了今日他絕不會再有後遺症之類的憂慮。而事實證明無論實際戰力有多強他在本質上都是個顯現法使,剛突破該有的折磨一個不少甚至變本加厲。
與閻天魔羅的成就一同襲來的,是難以解釋的“破壞衝動”。起初幾日狀況看似良好,從第三天起異常狀況就逐漸顯露。這兩周之內公孫策已經砸壞了三台電視,因為新聞節目中有關於犯罪的報道;他在聽到旁人交流時每每都想大發雷霆,因為尋常的聲音在他聽來就如萬蠅振翅般刺耳惡心。到了最近公孫策甚至開始對身邊的所有人抱有殺意,他不得不請求艾蘭迪婭為自己造一雙拘束力量的手套,讓武裝壓抑他的情緒,否則他根本無法正常生活。
“講真以前有這種先例嗎?完全顯現會發瘋所以隻能用一小部分力量?”公孫策歎息,“我甚至隻敢放一根胳膊哎,這還構造什麼術式。”
“欲速則不達。”
“我知道,我隻是……”公孫策抬起雙臂,使勁砸在地上,這力量本應給他的雙手帶來苦楚,但他此時如摔打布袋般毫無感觸。
“我甚至沒法感受你。”公孫策怏怏不樂,“煩死了。”
他在地上滾來滾去,像個鬨彆扭的孩子,滿臉寫著我需要安慰。艾蘭迪婭不由得輕笑,她隨手拂過胸前,令神鋒鎧甲的上半部分暫時隱藏起來。
於是優雅的銀色鎧甲一時消失了,純黑色的內襯之下,山脊般美好的線條顯露出來。戰鬥剛剛結束,本就貼身的內襯微微散發著溫熱的氣息。一旁的公孫策雙眼發直,艾蘭迪婭無言伸開雙臂,將戀人擁入黑色的溫柔鄉中。
“心情好些了嗎?”她撫摸著戀人的背部,“出了些汗。不過,我想……你會喜歡這樣。”
公孫策麵頰發紅,過了幾秒才嘟嘟囔囔地說:“……你從哪學的?”
艾蘭迪婭輕敲自己的耳朵:“在啟明星號的時候,我經常‘聽’見一些想法。想看剛脫下鎧甲的艾蘭迪婭,想鑽到艾蘭迪婭的睡袍裡麵,想躺在艾蘭迪婭的大腿上請她……”
“你住口啊我的破壞衝動要暴走了!!!”公孫策慘叫。
“要放開嗎?”
“不要。讓我再趴一會。謝謝。愛你。”
公孫策沉悶地說:“話說你居然都不害羞……我還等著看你主動進攻後羞澀的神態……”
“我看不出這有什麼值得羞澀的,戀人向彼此尋求慰藉是件合情合理的事情。”艾蘭迪婭說。
“那之前為什麼親一下都會害羞?!”
艾蘭迪婭眨了眨眼:“那時我們不是戀人。”
公孫策再一次理解到他親愛的騎士思路異於常人,她的判斷在很多時候基於自己的一套邏輯而非一般意義上的常識。之前會害羞是因為隨從親吻騎士這很不合規矩,而現在他們是戀人了……那熱戀男女之間黏黏糊糊就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了,毫無羞澀的必要!
“怎麼辦,我一方麵想槽你一如既往的機械邏輯一方麵又感到超級幸福。”公孫策說,“有些姑娘交往後也會感到羞澀的。”
“我不理解。”
“那是因為你的忍耐界限比常人高很多,我隻要一秒就能讓你麵紅耳赤。”公孫策壞笑,“破壞衝動還是很強烈請求繼續安慰!”
艾蘭迪婭將上半身的內襯抹去了。
公孫策臉紅到了耳朵尖上。
“策,你害羞了。”艾蘭迪婭忍不住輕笑,“你這時顯得很可愛。”
公孫策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的整個世界天旋地轉,美好得像遲早將崩塌的海市蜃樓。
“這不對啊艾蘭迪婭!你是,你是那種古板到不近人情的傳統角色啊!你怎麼可以對我的任性要求逆來順受呢!你你你應該在這個時候當場叱責我得寸進尺不守禮數才對啊!”
艾蘭迪婭靜待他說完前言不搭後語的一長串廢話,抬手拂去戀人麵上的汗珠。
“我的戀人因為愛我而努力改變了自己,變成我喜愛的模樣。”她說,“我也想要改變自己,一點點靠近著他的心靈……回應他的努力與戀情。”
“……你啊,你就是會變成那種把男朋友嬌慣成廢人的恐怖女人啊。”公孫策深沉地說,“但我已經是超級廢柴了所以無所謂!既然大家都可以接受那索性我們更進一步——”
“你確定嗎,策?”艾蘭迪婭望著他的雙手,“在這個狀態下?”
公孫策抬起那雙無知覺的手臂,想到這雙手無論接觸何物都毫無反饋的事實,麵色逐漸蒼白如雪。
艾蘭迪婭重新換上內襯與鎧甲,讓他的頭枕在硬邦邦的胸甲上:“還是等你控製好狀態再考慮‘更進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