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療養院的青磚圍牆爬滿枯藤，許曼婷的皮鞋碾過焦黑的玉蘭花瓣，鞋跟陷進昨夜暴雨泡軟的泥土裡。王振華在她身後半步的位置撐傘，黑傘骨架上凝著細密水珠，像無數懸而未落的秘密。
"現場封鎖了七個小時。"市局痕跡科的小周迎上來，橡膠手套上沾著灰白粉末，"火是從三號樓檔案室起的，但..."他壓低聲音，"消防栓裡流出來的是汽油。"
許曼婷接過物證袋，隔著塑封膜撫摸燒焦的銅鎖。鎖芯處殘留著半枚指紋，螺旋紋路在晨光中泛著詭異的光澤——與老李配槍上提取的完全一致。
趙立冬的專車碾過水窪停在警戒線外，羊絨大衣下擺掃過泥濘的月季花叢。他彎腰穿過警戒線時，翡翠扳指在傘柄上磕出清脆聲響："許副局長真是雷厲風行。"
許曼婷望著他鋥亮的皮鞋踏上焦木台階，忽然想起昨夜會議桌上那份安保協議。當他說到"曆史檔案數字化遷移"時，尾音總是不自覺上揚，像是毒蛇吐信前的戰栗。
"趙書記小心腳下。"王振華突然伸手攙扶，指尖擦過對方袖口。趙立冬腕間沉香手串的溫度透過襯衫傳遞過來，比常人低了半度。
檔案室殘存的檀木香混著焦糊味直衝鼻腔，許曼婷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王振華用身體擋住穿堂風，軍用水壺裡泡著安神茶，枸杞在壺底沉浮如凝固的血珠。
"許局！"技術員突然驚叫。撬開的保險櫃裡躺著本泛黃相冊，首頁照片上二十歲的老李正抱著繈褓站在市局台階前。許曼婷的指甲掐進掌心，她認得那個繡著並蒂蓮的繈褓——此刻正鎖在老家樟木箱最底層。
趙立冬的歎息在廢墟間蕩開："李副局長當年可是模範警察。"他翻開相冊的手勢像在撫摸情人的脊背，"可惜總愛多管閒事。"
正午的市局食堂飄著茴香鯽魚湯的腥氣，許曼婷攪動著瓷勺，看湯麵上浮油聚成詭異圖案。王振華將剔淨魚刺的肉塊推到她麵前，這個習慣從新婚維持至今。
"春山療養院的前身是紡織廠。"他突然開口，"八七年改製時，地皮拍賣價比評估價低了七成。"
許曼婷的勺子撞在碗沿。她想起老李保險櫃裡的賬本複印件，某位政協要員的兒子正是那年成立建築公司。窗外玉蘭樹斷茬處綁著紅綢，在風中飄成一道未愈的傷口。
政工科小林端著餐盤翩然而至，香奈兒五號的氣息裹著糖醋排骨的甜膩："許局，趙書記請您去小禮堂看新排的話劇。"
王振華夾走的排骨在空中凝滯半秒，許曼婷看見他筷子尖挑起的薑絲微微發黑——那是她特意為不喜薑味的他挑出來的。
小禮堂的絲絨幕布泛著陳年血跡般的暗紅，許曼婷在第三排落座時，趙立冬的沉香手串正滑過座椅扶手。舞台燈光驟亮，扮演警察的演員舉起道具槍，槍口對著的"毒販"竟戴著老李同款紀念章。
"這出《暗戰黎明》是特意為許局排的。"趙立冬傾身時，領帶夾上的翡翠貼著她耳垂，"聽說你最愛看英雄戲碼。"
許曼婷盯著舞台上飄落的紙錢，那些慘白的圓片在追光燈裡化作紛飛雪霰。二十年前老李帶她看的最後一場戲，落幕時滿台都是這樣的紙錢雨。當時他說："等哪天我死了，彆搞這些虛頭巴腦的。"
掌聲突兀地響起，許曼婷發現自己的手掌拍得生疼。趙立冬的秘書在側幕比劃手勢，舞台背景突然換成春山療養院的全息投影。許曼婷的婚戒在黑暗中閃過冷光，王振華此刻應該正在證物室比對那枚指紋。
暮色染紅證物室的百葉窗時，許曼婷找到了想要的答案。顯微鏡下的指紋標本泛著淡金光澤，那是老李常年抽旱煙熏染的痕跡。但保險櫃裡的相冊封皮上，同樣的螺旋紋路間嵌著細碎亮片——趙立冬秘書的定製指甲油。
"他們複製了老李的指紋。"王振華的聲音混著咖啡機轟鳴，"還記得上個月省廳推廣的生物識彆係統嗎？"
許曼婷的鋼筆尖戳破鑒定報告。那套係統采集過所有在職人員的指紋，包括躺在停屍房的老李。窗外的玉蘭樹突然劇烈搖晃，斷枝上的紅綢不知何時換成了招魂幡。
子夜的局長辦公室彌漫著雲南白藥的氣味，許曼婷揉著扭傷的腳踝，看王振華蹲在地上為她換藥。碘伏棉球擦過舊疤時，他忽然說起二十年前的雨夜："當時你高燒昏迷，老李背著你趟過兩裡地的泥漿路。"
許曼婷的指尖陷進皮質扶手。記憶裡那場高燒源於臥底任務中的刀傷，老李用土方子給她退燒，自己卻染上肺炎。此刻窗外又飄起細雨，她仿佛看見年輕的指導員在雨幕中咳出血絲。
"當年紡織廠縱火案的卷宗..."王振華突然握緊她的小腿，"經辦人是現任政協副主席。"
疼痛與記憶同時炸開。許曼婷抓皺了他的警服下擺，布料撕裂聲驚醒了電話鈴聲。值班員結結巴巴地彙報："春...春山療養院三號樓複燃了！"
火光照亮半邊夜空時，許曼婷在廢墟前撿到半枚翡翠扳指。王振華的手電筒光束掃過殘垣，燒焦的梁木上釘著張泛黃照片——穿中山裝的男人抱著嬰兒站在市局門前，背景裡老李的背影模糊成一道陰影。
"原來是他。"許曼婷的笑聲混著火星劈啪聲，"三十年前紡織廠的會計，現在的政協副主席。"她碾碎腳邊的石膏碎塊，那是從療養院地下室搶救出來的賬本殘骸。
趙立冬的專車在黎明時分駛入火場，許曼婷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空著。當她把翡翠扳指放進證物袋時，對方袖口滑落的紗布上滲著新鮮血漬。
"好戲才剛剛開始。"趙立冬望著天際泛起的魚肚白，沉香氣息被焦糊味撕得支離破碎。許曼婷摸到口袋裡的繈褓碎片，並蒂蓮的絲線纏住她的指尖，像極了命運交織的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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