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的消息
離開夜幕籠罩下的江灣鎮,時間悄然指向晚上十點半。
後方第七野戰醫院那簡陋的蘆席棚內,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息與刺鼻的艾草煙霧交織在一起。
古之月雙膝跪地,身處泥濘之中,全神貫注地為擔架捆綁著麻繩。
而躺在擔架上的徐天亮,則不斷發出痛苦的呻吟:“輕點……哎喲,老子的腿可不是那硬邦邦的門板啊……”
古之月一邊輕聲安慰著他:
“再忍耐一下,很快就會送你去開刀治療啦。”
一邊抬手抹去額頭上豆大的汗珠。然而,就在這不經意間,她的手指竟蹭到了徐天亮那早已乾涸凝結的血痂。
隨後,古之月與連部文書一同抬起擔架,小心翼翼地朝著傷兵野戰醫院緩緩前行。
要知道,就在三天之前,一塊致命的彈片深深地嵌入了徐天亮的大腿深處,如今那傷口已然發黑化膿,情況不容樂觀。
此時,從遠方隱隱約約傳來一陣驢車吱呀作響的聲音。
借著朦朧的月色,可以看到有幾個頭戴鬥笠的民夫正在忙碌地將一個個木箱摞放到車上。
突然間,毫無防備的古之月感覺自己的屁股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腳,同時耳邊響起一聲怒喝:
“好狗不擋道!”
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破鑼嗓音,猶如一道驚雷劃過夜空,令古之月瞬間渾身緊繃起來。
她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赫然是一張滿臉疤痕的猙獰麵孔。
隻見這個疤臉漢子肩上扛著兩隻沉甸甸的繃帶箱子,尤其是他左臉上那條長長的刀疤,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之下,宛如一條張牙舞爪的巨大蜈蚣,顯得格外恐怖駭人。
沒錯,此人正是五年前在閘北碼頭毫不留情地將古之月一腳踹入蘇州河中的那個凶神惡煞般的大劉!
大劉也愣住了,膠鞋底還粘著半片枯葉。古之月攥緊擔架繩結,聽見自己牙關打顫:
"劉......劉爺?"
徐天亮突然抓住古之月胳膊:"這誰啊?"
大劉也愣住了,膠鞋底還粘著半片枯葉。古之月攥緊擔架繩結,聽見自己牙關打顫:
"劉......劉爺?是我古之月!"
"操!宮記燒餅鋪的小赤佬,你怎麼當兵了?"
大劉把木箱往地上一墩,汗津津的粗布褂子泛著鹽霜。
他彎腰打量古之月胸前的番號牌,疤痕隨著嘴角抽動:
"四連?你們宋連長是不是臉上有顆痦子?老子上午剛給他們送過手榴彈。"
古之月感覺傷員的手在發抖,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大劉凶相。
蘆席棚漏下的月光照在大劉膠鞋上,鞋頭破洞裡露出裹著紗布的腳趾。
"讓讓!讓讓!"
女學生推著藥車擠過來,馬尾辮掃過古之月鼻尖。
大劉抓起木箱往驢車上扔,突然扭頭問:"你真是...,你真是老許頭那燒餅鋪的小學徒?這些年去跑哪裡去了,你知道因為你的失蹤,你師父這些年一直抱怨你師娘,說你師娘對你太苛刻,才讓你一去不歸的。
哎!隻是你師父一家死的太慘了!"
古之月手一滑,麻繩勒進掌心:"你怎麼......"
"上個月在閘北挖戰壕,看見你師娘抱著細妹的屍首了。"
大劉從耳朵後摸出半截煙,就著馬燈點著,
"老許頭腦袋讓彈片削了半邊,手裡還攥著擀麵杖。"
他吐出的煙圈飄向月亮,"老子埋人的時候,發現他兜裡揣著半塊紅糖燒餅。"
古之月膝蓋發軟,徐天亮在擔架上拽他:"小古?小古!"
月光突然變得刺眼,他看見細妹舉著月餅在火光裡笑,師娘的銀簪子插在焦土堆上。
許長生臨走前摔門的聲音和炮彈尖嘯混在一起。
大劉用鞋底碾滅煙頭:"許家小子跟著服務團跑了,前些天在楊樹浦見過。"
他突然咧嘴露出黃牙,"你他娘抖什麼?當年在碼頭搶你銅板的時候可沒這麼慫。"
古之月猛地揪住大劉衣領,粗布下凸起的鎖骨硌得手疼。
女學生尖叫著打翻藥瓶,徐天亮掙紮著要翻下擔架。大劉卻像根老樹樁紋絲不動,疤痕在月光裡泛著青:"長能耐了?"
"你早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師父......"
古之月嗓子眼發甜,懷裡的《宮計糕點心得》硌著肋骨。
多年以前中秋,師娘給他縫的棉襖內袋還裝著細妹塞的桂花,為了活兒活著,現在卻在戰壕裡的爛泥了裡,穿著被倭寇炮火破壞的軍衣,為國浴血拚殺。
大劉突然掰開他手指,力道大得能捏碎核桃:
"八月十三號,老子挨家挨戶喊人撤!你師父非說要等到許長生回來過中秋!"
疤臉漢子眼裡泛著血絲,"鬼子炮彈落下來的時候,老子就在兩條街外抬傷員!"
月光被浮雲遮住,驢車上的馬燈晃得人眼花。古之月癱坐在泥地上,聽見自己粗重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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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劉從木箱縫裡摳出個油紙包扔過來:"在你師父燒餅鋪的灶台底下挖出來的。"
油紙包裡是半本燒焦的賬簿,首頁歪歪扭扭寫著"宮記燒餅鋪戊寅年收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