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訓練二)
晨霧裡的哨聲比鬼子的擲彈筒還催命。
古之月剛把新兵營的稀粥桶擺正,就聽見校場炸開鍋——三十多個四川娃子像割麥子似的倒了一片。
"龜兒子裝死是吧?"
葛排長的馬鞭抽在凍土上,炸起的冰碴子崩到徐天亮臉上。
徐天亮蹲下去掐一個瘦成麻杆的新兵人中:"醒醒!小鬼子可不管飯點!"
新兵眼皮顫了顫,慢慢醒過來,突然抱住徐天亮的腿嚎啕:
"長官...來的路上,他們拿鐵鏈子拴我們腳脖子...一天就發兩個洋芋..."
鼻涕眼淚糊在徐天亮的新軍褲上,滲出團黑乎乎的印子。
此刻古之月一腳踹翻粥桶。
黃澄澄的玉米碴子潑在周連長的馬靴上,瞬間凍成坨:"這是喂牲口"。
"四十師標準配給!"周連長掏出鍍金懷表,"九點前完不成隊列訓練,午飯取消!"
徐天亮突然扯開新兵褲腿——腳踝上潰爛的鐐銬印像兩條蜈蚣。
他掏出鐵皮罐頭咣當砸在懷表上:
"周瘸子!當年你被小鬼子困在陣地上,沒吃沒喝的,彆忘了的上海的鄉親夜裡給你送的飯!"
校場倏地死寂。
郭排長的衝鋒槍栓拉得嘩啦響,新兵堆裡有個大個子突然打擺子似的抖起來。
古之月抄起訓練木槍挑飛衝鋒槍:
"都給我聽著!"
八百雙眼睛齊刷刷望過來。
王文章的水文日誌在古之月懷裡發燙,血漬斑斑的紙頁上似乎浮出孫團長的臉。
"今天不訓練!"古之月刀削似的下巴指向炊事班,"把後勤部昨天剛剛送到的兩頭豬宰了!燒熱水!"
周連長的鍍鉻手槍剛掏出一半,徐天亮已經躥到軍官樓頂,手裡揮著麵褪色的稅警總團旗:
"開葷嘍!周連長請客!"
新兵們突然爆發出餓狼般的嚎叫,把郭排長撞了個趔趄。
黃軍長的轎車碾著冰碴子駛來時,兩頭肥豬正慘叫得歡實。
徐天亮拎著血淋淋的殺豬刀敬禮:
"報告!按民國二十六年淞滬會戰夥食標準改善生活!"
"胡鬨!"黃軍長的馬靴踩在豬血上打滑,"周連長!解釋!"
"報告軍座!"周連長後槽牙咬得咯咯響,"這些兵痞..."
"這些是你祖宗!"徐天亮突然掀開新兵棉襖,肋條分明的胸膛上鞭痕交錯,"瞧瞧!您家祖宗挨過這樣的訓?"
古之月把熬好的薑湯塞給叫牛新河的新兵。少年捧著碗直哆嗦:
"路上有個弟兄餓極了啃樹皮...讓押送的活活打死..."眼淚砸進薑湯裡,濺起星點油花。
黃軍長的鍍金懷表開了又關。當啷一聲,鑰匙串扔在周連長臉上:
"給老兵們解鐐銬!讓他們帶兵去,都關在禁閉室算什麼事!"
夜幕降臨時,徐天亮蹲在禁閉室門口逗鐵皮青蛙。
古之月望著軍官樓忽明忽暗的煙頭:"他們在等。"
“等新兵們都吃飽喝足了,才有力氣去挨那該死的槍子兒啊!”
徐天亮一邊嘟囔著,一邊熟練地擰緊手中鐵皮蛙的發條。
隻聽得“哢噠”一聲輕響,鐵皮蛙像是獲得了新生命一般,歡快地蹦跳起來,眨眼間便沒入了一旁的陰影之中。
這時,徐天亮轉過頭看向身旁的班長,咧嘴一笑道:
“班頭,你猜猜看,今兒個咱們宰的那頭肥豬到底是打哪兒來的?”
古之月聽了這話,心頭忽地一動,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前兩天看到葛排長費力搬動那些木箱時的情景。
當時,雪地上還留下了一道道黃褐色粉末洇染開的痕跡,瞧那模樣,可不就跟軍政部特供的豬飼料一模一樣嘛!
想到這兒,古之月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但他並未急著開口回答徐天亮的問題,而是微微皺起眉頭,陷入了沉思。
時間一晃而過,轉眼已是三天之後。
這天,校場上正在進行隊列訓練,一眾新兵們整齊劃一地站成一排,接受著長官們的嚴格檢閱。
然而,就在這看似嚴肅有序的場景中,卻出現了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小插曲。
隻見隊伍中的孫大個子邁著順拐步,每一步落地都仿佛能讓整個校場為之震顫。
而站在不遠處的一名新兵,顯然是被孫大個子這般誇張的步伐給震懾住了,一時間竟然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負責指揮訓練的郭排長見狀,當即大聲喊道:
“開步走!”
聽到命令後的新兵連忙行動起來,
隻見他雙臂緊緊貼著自己的兩側肋部,手指和手掌僵硬挺直地下垂著,然後使出全身力氣抬起腿,邁開步子,神情緊張又惶恐地朝前走去。
郭排長看著這名新兵笨拙的動作,忍不住再次高聲喊道:
“甩起手!”
結果,新兵聞言後居然隻是機械般地甩出了自己的右手,左手依舊如同之前那般僵直挺立著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