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兵行
夜幕降臨之後,遙遠的地方傳來陣陣沉悶而又震撼人心的槍炮轟鳴聲,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這恐怖的聲音所籠罩。
此時的南昌城,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嗆人焦糊味道,讓人感到一陣惡心和不適。
古之月小心翼翼地緊貼著教會醫院那冰冷的後牆根,緩慢地挪動著腳步。
他身上纏著的繃帶已經被鮮血染紅,下麵的傷口隨著每一次呼吸都會產生一陣陣鑽心刺骨般的疼痛,就像有人在用燒紅的鐵釺一下下地戳刺著一樣。
一旁的徐天亮則緊緊地咬著藏在左袖管裡的一根細鐵絲,嘴裡還不時冒出幾句帶著濃重南京口音、混雜著鐵鏽味的話語:
“戰區督察隊那些龜孫子居然派了整整八個崗哨……
看來咱們隻能從這條水溝過去了!”
說著,他們便貓著腰鑽進了那條散發著惡臭氣味的排水溝裡。
腐爛的菜葉和各種垃圾糊在了古之月的臉上,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就在這時,上方忽然傳來戰區督察隊憲兵那沉重的皮靴踩踏地麵發出的聲響,而且聲音越來越近,似乎正在他們頭頂上來回打轉。
突然之間,一道耀眼的手電筒光柱直直地掃射下來。
徐天亮眼疾手快,猛地一把拽住古之月的褲腳,並低聲喝道:
“千萬彆動!”
當那腐臭難聞的汙水漸漸漫過下巴的時候,那道原本四處搜尋的手電光終於停留在了溝沿邊上一個小小的耗子洞上。
緊接著,上麵傳來一名憲兵用浙江方言破口大罵的聲音:
“媽的,啥都沒有!趕緊去查查停屍房那邊!”
聽到這句話,古之月和徐天亮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
等到憲兵們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之後,兩人才費力地從滿是汙穢的排水溝裡爬了出來。
然而,就在他們剛剛站起身來的時候,牆頭突然毫無征兆地翻下了七個黑影。
為首的那個黑影留著一臉濃密的大胡子,隻見他刻意壓低了嗓音說道:
“古排長!我們是稅警總團海州軍營的老兵,前來向您報到!”
徐天亮一邊用力地甩動著手中的鐵絲,一邊發出一陣誇張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乖乖隆地咚!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七個葫蘆娃來救爺爺啦?”
他那原本濃厚的金陵腔調突然一變,聲音變得低沉而急促,大喊道:
“快臥倒!”
就在這時,一道強烈的探照燈光迅速掃過牆角。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八個人如同訓練有素的士兵一般,以驚人的速度相互堆疊起來,就像疊羅漢一樣緊緊地壓進了一旁的垃圾堆裡。
身處最底層的古之月,被上麵幾人的重量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但他卻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來自大胡子脖頸處散發出來的濃烈火藥味。
這種味道讓她不禁回想起當年淞滬會戰時期與鄧玉卓並肩作戰的場景,簡直如出一轍。
在這個陰暗潮濕的角落裡,隱隱約約還能聞到從遠處樵舍鎮榨油坊地窖傳來的陣陣菜籽油香氣。
大胡子小心翼翼地擦亮了一根火柴,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周圍的環境以及那一張張飽經滄桑、疤痕交錯的臉龐。
“這位兄弟名叫趙金鎖,原先是稅警總團七連的上士。
想當年在淞滬戰場上,他可是一個人扛起過重達數十斤的馬克沁重機槍,奮勇殺敵啊!
後來在歸德戰役的時候,又不幸遭受了敵人的毒氣彈襲擊……”
大胡子指著其中一人介紹道。
緊接著,他將目光轉向旁邊那個有些瘸腿的男子:
“再看看這位,孫二狗,下士軍銜。
曾經在廬山上身中三槍,尤其是右腿裡麵至今還有鬼子彈片沒有取出來呢。”
話音未落,隻見孫二狗狠狠地跺了一下腳,那隻包裹著鐵皮的腳掌與地麵碰撞,頓時迸射出一串耀眼的火星。
然後,大胡子又指向一個獨眼的漢子說道:
“周大眼,中士。在周家橋那場惡戰當中,他孤身一人用半截刺刀捅死了一名日軍少佐,那可真是英勇無畏啊!”
此時,周大眼高高舉起手中那截斷掉的刺刀,仿佛在向眾人展示自己昔日的輝煌戰績。
“接下來這位,錢鐵頭,上等兵。在江灣戰役中,他不顧一切地衝向敵軍的碉堡,最終成功將其撞塌!”
大胡子拍了拍那個額頭中央有著明顯凹陷坑洞的禿頂漢子肩膀。
最後,大胡子看向滿臉都是彈坑的瘦子,感慨地說:
“李麻子,隻是個小小的列兵。但在金陵城淪陷之際,他卻憑借著自己瘦弱的身軀硬是背起了三百多名無辜的難民,一路艱難前行……”
說到這裡,李麻子情不自禁地伸出雙手比劃出當時的情景,眼中閃爍著淚光。
周五斤,一個體型壯碩的炊事兵,曾經在歸德地區煮過鮮美的馬肉湯。
此刻,那個滿臉橫肉的胖子正用力地拍打著一口黑黝黝的大鐵鍋,發出沉悶而響亮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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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三炮,他可是個機靈的傳令兵呢,在廬山送信的時候還不幸挨過迫擊炮的轟炸。”
這時,隻見一個耳垂缺了半邊、身材瘦弱的少年站在那裡瑟瑟發抖,仿佛那驚心動魄的場景仍曆曆在目。
徐天亮則揮舞著自己斷掉手腕處的殘肢,狠狠地戳向古之月的腰眼,同時大聲叫嚷道:
“瞧瞧!瞅瞅我們這一群人,簡直就是從陰曹地府裡走出來的巡遊班子啊!”
古之月小心翼翼地懷揣著盧排長視若珍寶的二十響駁殼槍,手中還不停地摩挲著宋連長的那枚銅哨子,似乎想要從中獲取一些勇氣和力量。
他略微沉吟片刻後說道:
“我最近聽到了一個消息,咱們海州軍營的孫團長已經在長沙重新組建了緝私總隊,據說那邊……”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旁脾氣暴躁的趙金鎖打斷了。
這個操著濃重山東口音的大漢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塵土飛揚起來。
他怒目圓睜,扯著嗓子吼道:
“去!老子寧可去給孫團長牽馬墜蹬,也不願意在這裡受李師長的窩囊氣!
上個月去領撫恤金的時候,四十師那些王八羔子竟然硬生生地克扣掉了三成!”
清晨的霧氣尚未完全散去,朦朧之中可以看到有八個人影悄悄地摸進了熱鬨非凡的早市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