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星窺劍
古之月的白手套在褲縫上不停地摩挲著,
發出沙沙的響聲,仿佛是他內心緊張情緒的一種外在表現。
十月的晨風有些涼颼颼的,
它像一個調皮的孩子,
卷著操場邊刺槐的甜腥味道,直往他的領口裡鑽。
值日官的綬帶就像一條活物一樣,
緊緊地纏繞在他的脖子上,
讓他感到有些窒息。
他的目光直直地盯著正前方的何總長,
隻見何總長身著一套灰色呢馬褲,
褲線筆直得如同能劈開清晨的陽光一般。
那馬褲的剪裁顯然是從德國帶回來的,
去年在武漢的時候,
古之月曾經見過一次。
如今,這馬褲隨著總長的步伐在他眼前不停地晃動,
晃得他的後頸根直發緊。
“教育長啊,你們這操場的草皮,
倒比金陵黃埔的齊整三分呢!”
何總長的浙江話聽起來就像浸過了桂花蜜一樣,
甜絲絲的,尤其是尾音在“整”字上打個旋兒,
更是讓人覺得韻味十足,
仿佛能把槐樹枝頭的麻雀都驚飛了。
張教育長聽到何總長的誇讚,
立刻用他那帶著點圩子水響的合肥話回應道:
“總長謬讚啦!
自從去年學校從武漢搬到渝城之後,
學員們每天早上卯時三刻就起來薅草,
那可是比伺候自家婆娘還要上心呢!”
哄笑聲像洶湧澎湃的潮水一樣,
從隊列裡源源不斷地漫溢出來。
古之月清晰地聽到後排的牛新河操著一口濃重的河南方言,
低聲嘟囔著:
“婆娘比槍難伺候啊!”
他心中一驚,生怕這話被彆人聽見,
連忙用鞋跟狠狠地碾了一下牛新河的腳尖,示意他閉嘴。
然而,就在這時,何總長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那雙馬靴的鞋尖在青磚地上磕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古之月的心裡猛地一緊,
隻覺得一陣寒意從脊梁骨上湧起。
他抬頭望去,隻見何總長的金絲眼鏡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那道冷冽的目光正直勾勾地朝自己這邊掃來。
古之月的心跳陡然加速,額頭上也冒出了一層細汗。
他暗自祈禱著,希望何總長不要注意到自己。
然而,事與願違,
那身灰呢大衣像一陣旋風一樣,猛地一甩,
何總長竟然繞過他的肩頭,
如同一頭凶猛的獵豹,
徑直朝新學員的隊列走去。
站在排頭的許保國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
他的上海話都有些發顫了:
“報告總長!
一年級學員許保國,
攜中正式步槍一支,應卯待閱!”
他的話音未落,何總長已經如同鬼魅一般,
迅速地伸手摘下了他手中的步槍。
隻聽得“哢嗒”一聲,清脆而響亮,
仿佛是一道閃電劃破夜空,
又像是一顆子彈擊中了人們的心臟。
這是槍栓被拉動的聲音,那金屬的撞擊聲,
在寂靜的清晨中顯得格外刺耳,
如同一根細針一般,直直地紮進了古之月的耳孔。
他的身體猛地一顫,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何總長站在那裡,
手持著那一把步槍,
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自己的眼睛,
拉開槍栓的後膛正對著那輪冉冉升起的朝陽。
朝陽的光芒灑在他身上,
卻無法掩蓋那槍口所散發出的寒意。
那槍口在晨光的映照下,
泛著青幽幽的寒光,
宛如一條昂首吐信的毒蛇,
正準備向那輪朝陽發起致命的一擊。
古之月的心跳急速加快,
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兒一般,
他的喉嚨乾澀,發不出一絲聲音。
就在白手套探進槍膛的瞬間,
古之月的後脊梁猛地繃緊,
一股寒意從他的腳底直衝腦門。
他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掌心傳來的疼痛讓他稍微恢複了一些意識。
他突然想起昨夜徐天亮帶著他們擦槍到子時的情景,
那小子用金陵話罵罵咧咧地說,
要是白毛巾擦不出鏡麵光,就拿鞋底子抽人。
可是,誰能保證哪個新兵蛋子沒有留下死角呢?
萬一這槍出了問題,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亮堂!”
何總長突然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他那帶著浙江口音的吳儂軟語,
仿佛西湖的水一般溫柔動聽,
“小同誌,你是哪裡人呀?”
許保國見狀,連忙用一口流利的上海話回答道:
“報告總長,阿拉屋裡三代都是十六鋪的碼頭開燒餅鋪的嘞!
不過,前年淞滬會戰的時候,
阿拉家在蘇州河的老房子和燒餅鋪都被鬼子給炸平啦!
全家就隻剩下我一個人咯!”
何總長聽後,滿意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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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槍托,發出清脆的聲響,
“不錯嘛,小同誌,
你這把槍的槍膛,
可比我在渝城行營警衛營的那些士兵們的都要乾淨呢!”
聽到這句話,古之月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他原本緊繃的肩頭也瞬間鬆弛下來。
然而,就在他準備鬆一口氣的時候,
他突然瞥見總長轉身時,
袖口不經意間掃過了槍托上的防滑紋,
幾片草屑像雪花一樣撲簌簌地掉落在青磚地上。
就在這時,徐天亮的目光恰好與古之月交彙。
他的眼神中似乎蘊含著玄武湖的水汽,
透露出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仿佛在說:
“古班頭,你就放心吧!
昨兒個後半夜,我可是用棉線把膛線都穿了一遍呢,
連槍機卡槽裡的銅鏽都給刮得乾乾淨淨啦!”
那眼神像塊浸了冷水的毛巾,
把古之月額角的細汗都壓了回去。
他這才注意到,新學員們的皮靴鞋跟都朝著同一個方向,
靴底的鐵釘在磚麵上鑿出整齊的麻點,
倒比幾何課的三角板還周正。
就在這時,何總長穩穩地站在閱兵台上,
他的身影挺拔如鬆,背後的青天白日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仿佛在為這莊嚴的時刻增添一份肅穆。
古之月站在人群中,遠遠地望著何總長,
忽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烤艾草的味道。
他心想,或許是夥房正在熏蚊子吧,
那股獨特的香氣,混著槍油和帆布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