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前小憩
“龜兒子你當老子是叫花子?”
李滿倉瞪著一雙銅鈴大的眼睛,
滿臉怒容地吼道,
他那帶著濃濃山東腔調的聲音,
伴隨著唾沫星子,
如同一股洪流般噴湧而出,
直直地噴在了英軍二等兵瓊斯的防毒麵具上。
瑪蒂爾達坦克的柴油味混著焦土腥氣,
熏得李滿倉直打噴嚏。
這東北漢子掄著工兵鏟拍打履帶上的淤泥,
突然聽見英國佬炮手操著倫敦腔怪叫:ato!toato!"
"操你姥姥!
罵誰他媽頭呢?"
李滿倉的湯姆遜衝鋒槍嘩啦上膛,
東北腔震得坦克艙蓋直顫。
瓊斯是個來自曼徹斯特的年輕小夥子,
他此時正舉著一個西紅柿,
小心翼翼地往戰壕裡遞。
那西紅柿的顏色青紅相間,
上麵還沾著一些緬甸紅土,
仿佛在訴說著它曆經的風雨。
古之月恰好看到了這一幕,
他注意到瓊斯的喉結在卡其色製服的領口處上下滾動著,
嘴裡嘰裡咕嚕地說著半句英語。
雖然古之月的英語水平有限,
但他還是大致猜出了瓊斯的意思,
應該是“補充維生素”之類的話。
然而,這半句英語落在李滿倉的耳朵裡,
卻完全變了味。
他覺得瓊斯是在罵他,
於是怒火中燒,
二話不說,
抄起一個塗著米字旗徽的鐵皮罐頭,
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一樣,
猛地朝瓊斯撲了過去。
古之月見狀,
心中暗叫不好,
他連忙放下手中的英國牛肉罐頭,
準備起身去阻止李滿倉。
可就在這時,
他聽到了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仿佛是鐵皮桶砸在了鋼盔上。
古之月驚愕地轉過頭,
隻見李滿倉正把那個鐵皮罐頭,
狠狠地按在英軍坦克兵的腦袋上,
那罐頭的鏽跡斑斑的邊緣,
在對方的鋼盔上刮出了一陣刺啦刺啦的聲響,
就像是老貓在抓撓生鏽的鐵絲網一樣。
硝煙味和西紅柿的酸氣交織在一起,
如同一股濃烈的氣味風暴,
猛地鑽進了古之月的鼻孔。
他的眼睛被這股氣味刺激得有些發酸,
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被眼前的場景所吸引。
瓊斯的食指正直直地戳在李滿倉胸前的破軍章上,
那破軍章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醒目。
這是去年在長沙戰役中繳獲的日軍九八式勳章,
它見證了連隊戰士們的英勇和無畏。
而此時,偵察連的孫二虎已經緊緊地攥住了工兵鏟,
那木柄上的老繭在月光下泛著青白的光,
仿佛在訴說著他經曆過的無數次戰鬥。
他的河南腔如同炮筒裡的榴彈一般,
突然蹦了出來:
“龜孫再動老子一鏟子拍碎你那鐵腦殼!”
這一聲怒吼,如同驚雷一般在戰壕裡炸響。
二十來號弟兄們聞聲而動,
嘩啦嘩啦地拉動著槍栓,
漢陽造的機匣撞針聲在夜裡顯得格外清脆,
仿佛是夜梟被驚飛時發出的尖叫。
然而,就在這緊張的時刻,
徐天亮的金陵話卻從人縫裡擠了進來。
他的聲音帶著秦淮河畔的軟糯,
與孫二虎的怒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哎哎哎,都把槍栓鬆咯,
當是在老家趕廟會呢?”
徐天亮的手中攥著半塊巧克力,
那巧克力不知道是從哪個英軍補給箱裡順來的。
他正用包裝紙擦拭著臉上的泥漬,
似乎對眼前的緊張局勢毫不在意。
古之月看見瓊斯的藍眼睛在防毒麵具後眨巴,
忽然想起上個月在英軍野戰醫院看見的搪瓷牌子,
上麵畫著西紅柿配刀叉的圖案,ato”。
“他娘的,這洋柿子在英國話裡叫‘吐馬兜’?”
古之月突然扯起嗓門,
操著一口濃重的蘇北口音,
把正準備像餓虎撲食一樣衝上去的李滿倉給叫住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指,
直直地戳向瓊斯手中的西紅柿,
仿佛那是一件多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不對不對,
聽那些留洋的學生們講,
這玩意兒應該叫‘托馬頭’才對——”
古之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
話鋒一轉,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然而,就在他話音未落的時候,
他突然像是被自己的話給逗樂了一樣,
猛地咧開嘴笑了起來。
由於他的門牙掉了一顆,
所以這一笑,
那缺了顆門牙的牙縫裡就呼呼地漏起風來,
聽起來頗為滑稽。
“哈哈哈哈……”
古之月越笑越厲害,
最後直接笑得前仰後合,
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他這一笑,
就像是點燃了導火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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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壕裡頓時像炸開了鍋似的,
響起了一陣哄堂大笑。
孫二虎本來正舉著工兵鏟,
準備給瓊斯來一下子,
結果被這笑聲一乾擾,
手一鬆,那工兵鏟“當啷”一聲就砸在了地上。
而趙大虎和趙二虎這對東北雙胞胎,
則是拍著大腿,
笑得直不起腰來,
眼淚都快笑出來了。
就連蹲在遠處擦槍的三營長,
也被這笑聲給感染了,
忍不住悶聲笑出了氣。
瓊斯站在原地,
一臉茫然地看著這群笑得東倒西歪的中國士兵,
完全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
他困惑地摘下防毒麵具,
露出一頭被戰壕裡的露水打濕的金發,
那金發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他的鼻尖還殘留著李滿倉剛才噴來的蒜味——
那是中午大家一起啃的緬甸烤蒜,
味道極其辛辣,
能把人的眼淚都給辣出來。
古之月覺得自己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那鹹鹹的淚水順著下巴滑落,
一滴一滴地掉進麵前的罐頭盒裡,
濺起小小的水花。
牛肉湯的熱氣不斷地往上冒,
撲在他的臉上,
讓他感到一陣暖意,
但同時也混合著夜晚露水的涼意。
他的思緒突然被拉回到去年在海州軍營的日子。
那時候,美國盟友送來了第一批牛肉罐頭,
營長捧著那鐵皮盒子,
就好像捧著一個金元寶一樣,
小心翼翼地說隻有立了戰功的弟兄們才有資格嘗一口。
淞滬會戰那一次,
他和徐天亮一起執行任務,
深入鬼子的據點,
成功地摸到了三挺歪把子機槍。
回到營地後,他們倆被獎勵了半罐午餐肉。
那油汪汪的肉塊在搪瓷缸裡晃蕩著,
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引得全連的弟兄們都跑過來瞅上兩眼。
“現在可倒好,
天天對著這勞什子罐頭。”
古之月喃喃自語道。
就在這時,徐天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蹲到了他的身邊,
手裡拿著一把刺刀,
熟練地撬開了另一罐鹹牛肉。
罐頭蓋一打開,
一股濃鬱的肉香立刻飄散出來。
然而,當他們看到裡麵的油脂已經凝固成白花花的凍時,
兩人都不禁皺起了眉頭。
“上回在曼德勒,
英國佬把整卡車的午餐肉往河裡倒,
說保質期過了三天——”
徐天亮突然憤憤地說道,
然後用刺刀尖戳起一塊肉,
舉到月光下晃了晃,
“老子真想把他們的腦袋擰下來當罐頭蓋子!”
戰壕深處傳來一陣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仿佛是鋼鐵在激烈交鋒。
李滿倉和孫二虎正為了古之月吃剩的罐頭盒,
展開一場激烈的爭奪。
那罐頭盒裡的湯汁在他們的爭搶中不斷滴落,
滴在膠鞋底上,
發出輕微的聲響。
與此同時,趙大虎和趙二虎這兩個來自東北的漢子,
則乾脆一屁股坐在滿是泥濘的地上,
他們熟練地用刺刀劃開英軍的水果罐頭。
刹那間,桃肉的甜香與硝煙味交織在一起,
如同一股奇特的味道,
飄散在空氣之中。
古之月的目光被這一幕吸引,
突然,他瞥見徐天亮像一隻敏捷的貓一樣,
猛地彎腰竄進了英軍停放坦克的土坡。
那黑影在坦克的履帶間迅速閃動了兩下,
然後又像幽靈一般悄然返回。
當徐天亮再次出現在眾人麵前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