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
我是黃河!
聽到請回話!
聽到請回話!”
小吳對著送話器,
聲音因為激動而變調。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後,
耳機裡終於傳來了微弱但清晰的聲音,
帶著滋滋的電流乾擾:
“黃河…黃河…
長江收到…
信號…
不穩定…
請講…”
“通了!
通了!”
小吳激動地對著古之月猛點頭。
古之月一把奪過話筒,
力氣之大差點把話筒線扯斷。
他深吸一口氣,
那口帶著汗味和機油味的灼熱空氣沉入肺腑,
對著話筒,
用儘全身力氣嘶吼,
蘇北口音在電流乾擾下顯得格外粗糲:
“長江!
長江!
我是古之月!
大龍河灘頭高地!
重複,大龍河灘頭高地!
急需空投補給!
盤尼西林!
急救包!
武器彈藥!
什麼都缺!
鬼子圍得像鐵桶!
傷亡慘重!
急需支援!
急需空投!”
話筒那邊沉默了幾秒,
隻有電流的滋滋聲,
每一秒都像刀子割在眾人心上。
終於,聲音再次傳來,
帶著無奈和凝重:
“黃河…天氣…
天氣情況極其惡劣…
氣象預報…
雲層過厚…
低空能見度極差…
強行空投…
風險極大…
幾乎…
不可能成功…”
“不可能?!”
古之月眼睛瞬間紅了!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彈藥箱上,
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徐天亮等人嚇得一哆嗦。
古之月對著話筒,
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瘋狂和不顧一切的悲憤,
唾沫星子噴濺在話筒上:
“放屁!
什麼叫不可能!
關副官!
關副官要死了!
傷口化膿!
高燒四十度!
沒有盤尼西林!
他馬上就得死!
還有我的兵!
我的偵察連!
就剩這幾十號人了!
子彈打光用牙咬嗎?!
沒有補給!
沒有支援!
我們全他媽得死在這兒!
一個都活不了!
一個都活不了!!”
他幾乎是咆哮著,
聲音嘶啞破裂,
帶著濃重的血腥氣,
“告訴上麵!
要麼給我們收屍!
要麼…給老子派飛機來!
死馬當活馬醫!
死馬也得醫!!”
吼完最後一句,
他劇烈地喘息著,
胸膛像風箱般起伏,
額頭上青筋暴起,
死死攥著話筒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失去血色,
微微顫抖著。
掩體裡死一般寂靜。
所有人都被連長這不顧一切的怒吼震撼了。
徐天亮張了張嘴,
想說點什麼緩和一下,
最終卻隻是沉重地歎了口氣,
低下了頭。
孫二狗和鄭三炮眼圈發紅,
默默攥緊了拳頭。
小吳緊張地盯著電台指示燈,
大氣不敢出。
話筒那邊,
陷入了更長的沉默。
電流的滋滋聲如同死神的嘲笑。
就在古之月眼中的火焰一點點熄滅,
隻剩下冰冷的絕望灰燼時——
沙沙的電流聲中,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似乎經過了某種掙紮,
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沉重:
“黃河…收到…
堅持住…
飛機…強行起飛…
重複…
飛機強行起飛…
預計…
黎明抵達…
重複…
堅持住…”
“呼——”
壓抑到極致的空氣,
仿佛瞬間被抽走了一大半。
徐天亮猛地一拍大腿,
想叫好,
卻又生生忍住,
隻是用力地揮了下拳頭。
孫二狗和鄭三炮的臉上,
也露出狂喜和難以置信的神色。
強行起飛!
有希望了!
古之月緊繃的身體驟然鬆懈了一下,
握著話筒的手微微顫抖,
手心裡全是冷汗。
他深吸一口氣,
努力平複著翻騰的情緒,
聲音依舊嘶啞,
卻多了一絲力量:
“收到!
長江!
我們等著!
死等!”
他放下話筒,
身體晃了一下,
被旁邊的徐天亮一把扶住。
他掙脫開,
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和不知何時湧出的淚水,
看向掩體裡一張張劫後餘生般、
帶著期盼的臉,
聲音低沉卻堅定:
“都聽見了?
飛機要來!
給老子打起精神!
守住!
守到天亮!”
“是!”
壓抑的回應聲在小小的掩體裡響起。
東方天際,那濃得化不開的墨色,
終於被一絲極其微弱的灰白悄然滲透。
漫長而煎熬的一夜,
似乎走到了儘頭。
陣地上幸存的士兵們,
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
強打精神,
加固著在昨夜炮火下殘破不堪的工事。
空氣依舊濕冷,
但那股絕望的陰霾,
似乎被強行起飛的消息驅散了一些。
二班長鄭三炮負責警戒左翼最開闊的地帶。
他舉著那個繳獲的、
鏡片也有點花的日軍望遠鏡,
習慣性地掃視著山下那片被晨霧籠罩的、
通往日軍後方的叢林小路。
視線裡,
除了被炮火蹂躪過的焦土和扭曲的樹木,
似乎沒什麼異常。
他揉了揉酸澀發脹的眼睛,
正準備移開視線。
突然!
望遠鏡的視野邊緣,
叢林小路的儘頭,
那片灰蒙蒙的霧氣似乎劇烈地翻湧了一下!
鄭三炮的心猛地一跳!
他立刻屏住呼吸,
穩住有些發抖的手,
將望遠鏡死死對準那個方向,
焦距調到最大。
霧氣被什麼東西攪動著,
緩緩向兩側分開。
首先出現的,
是幾個模糊的、
土黃色的、
牽著騾馬的日軍身影。
緊接著,
兩個長長的、
沉重的、
覆蓋著偽裝網的管狀物體,
在騾馬的牽引和士兵的推搡下,
艱難地從林間小路的泥濘中,
一點點地挪了出來!
那粗壯的炮管,
那敦實的炮盾輪廓,
那沉重的炮輪碾過泥地的深深轍印…
即使隔著近兩千米的薄霧,
也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殺伐之氣!
是炮!
九二式步兵炮!
而且是兩門!
鄭三炮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瞬間凍結了血液!
他握著望遠鏡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
他猛地放下望遠鏡,
臉色慘白如紙,扭過頭,
對著身後正在檢查彈藥的古之月,
用儘全身力氣,
發出了一聲因極度恐懼而變調的、
嘶啞的呐喊:
“連…連長!
鬼…鬼子的炮…炮…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