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掉頭上的泥土和碎石,
然後不顧一切地,
朝著那片被濃煙,
和烈焰吞噬的區域踉蹌衝去。
濃煙稍稍散開,
露出地獄般的景象。
那個精心構築的機槍工事被徹底抹平,
炸開一個巨大的焦黑彈坑。
扭曲變形的勃朗寧重機槍殘骸,
散落在坑底和四周,
槍管像麻花一樣卷曲著,
冷卻筒被撕裂,
裡麵的水早已沸騰蒸發。
沙包被炸得粉碎,
混合著焦黑的泥土和暗紅色的、
黏糊糊的東西。
彈坑邊緣,
一個殘缺的人影在痛苦地蠕動。
是重機槍班班長!
他大半個身子被炸飛了,
隻剩下腰部以上,
一條手臂也不知所蹤,
斷口處血肉模糊,
焦黑一片,
露出森森白骨。
腸子和其他破碎的內臟拖在身下,
浸在泥濘和血泊裡。
那張被硝煙熏得烏黑的臉痛苦地扭曲著,
嘴巴一張一合,
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隻有血沫子不斷從嘴角湧出。
“老張!老張!”
古之月撲到他身邊,
看著這慘絕人寰的景象,
渾身血液都幾乎凍結!
他跪在滾燙的泥土和血泊裡,
雙手顫抖著,
卻不知該往哪裡放,
巨大的悲憤和暴怒衝擊著他的理智,
蘇北口音嘶啞破裂,
帶著哭腔咆哮:
“為什麼?!
啊?!
為什麼打完一個彈鏈不轉移陣地?!
老子跟你說過多少次!
重機槍是鬼子的眼中釘!
打完就得挪窩!
挪窩!
你他媽聾了嗎?!
啊?!”
老張渙散的目光艱難地聚焦在古之月臉上,
那眼神裡沒有恐懼,
隻有一種近乎執拗的、
燃燒到生命儘頭的決絕。
他嘴唇劇烈地翕動著,
喉嚨裡發出嗬嗬的、
漏氣般的聲音,
每一個字都像在撕裂肺腑,
帶著血沫噴濺出來:
“連…連長…
兄…兄弟們…
壓…壓不住…
我…我想…多…多給點…
支援…就…就多…
打一會兒…
一會兒就好…”
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眼神開始迅速渙散,
最後凝固在那片被硝煙遮蔽的、
灰蒙蒙的天空,
仿佛還在尋找著那些需要他火力掩護的兄弟。
“老張!
老張!
撐住!
醫護兵!
醫護兵死哪去了!”
古之月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雙手徒勞地想去按住那恐怖的傷口,
卻沾滿了滾燙粘稠的鮮血和破碎的組織。
小醫護兵像隻受驚的兔子一樣,
連滾帶爬地飛奔而來。
當他的目光觸及眼前的景象時,
雙腿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一般,
猛地一軟,
差點直接癱倒在地。
他的手顫抖得厲害,
仿佛失去了控製,
費了好大的勁,
才打開那個已經空空如也的急救包。
裡麵僅剩下最後一點止血粉和繃帶,
這是他最後的希望,
但麵對如此恐怖的創口,
他卻完全不知該如何下手。
沒有血漿,
沒有嗎啡,
沒有盤尼西林……
什麼都沒有,
隻有無儘的絕望。
醫護兵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
對著班長喊道:
“班長……撐住啊……”
然而,他的呼喊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班長的身體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變得蒼白如紙,
生命的跡象正在一點點地從他身上流逝。
醫護兵咬緊牙關,
強忍著內心的恐懼和悲痛,
顫抖著將那點可憐的止血粉,
撒在那恐怖的斷口上。
然而,這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止血粉瞬間就被洶湧而出的鮮血衝開,
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急忙拿起繃帶,
試圖將傷口包紮起來,
但繃帶剛剛纏上去,
就立刻被染得透紅,
仿佛被鮮血浸透了一般。
老張的身體突然劇烈地抽搐了幾下,
喉嚨裡發出最後一聲含混不清的咕嚕聲,
然後便徹底安靜了下來。
他的瞳孔漸漸放大,
失去了最後一絲神采,
那隻僅存的、
布滿老繭和燙傷疤痕的手,
也無力地垂落在血泊中,
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班長——!”
醫護兵終於無法抑製內心的絕望,
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
古之月死死咬著牙,
牙齦幾乎滲出血來。
他緩緩站起身,
沾滿戰友鮮血的雙手死死攥成拳頭,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猛地扭過頭,
布滿血絲的雙眼如同燃燒的炭火,
死死盯向叢林深處,
那兩門再次噴吐出死亡火焰的九二式步兵炮!
那冰冷的炮口,
仿佛正對著他獰笑!
“狗日的炮!
狗日的炮!”
他喉嚨裡發出低沉的、
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
“連長!
鬼子又上來了!”
這聲嘶吼仿佛要衝破雲霄,
帶著破音從另一側傳來,
讓人不禁心頭一緊。
徐天亮的聲音中透露出絕望和恐懼,
似乎敵人的進攻已經讓他感到無力招架。
果然,在新一輪的炮擊掩護下,
土黃色的浪潮如洶湧的洪水般再次席卷而來。
那是數不清的鬼子,
他們端著槍,
喊著口號,
氣勢洶洶地朝偵察連的陣地撲來。
失去了重機槍這唯一的火力支柱,
偵察連殘存的火力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原本就薄弱的防線在敵人的猛烈攻擊下,
更是搖搖欲墜。
各班排的陣地紛紛,
被鬼子的機槍和擲彈筒壓製得無法抬頭,
隻能蜷縮在掩體後麵,
眼睜睜地看著敵人一步步逼近。
子彈像雨點般密集地射來,
啾啾地鑽入掩體前的泥土中,
濺起的泥點如雨點般打在戰士們的臉上,
生疼生疼的。
而擲彈筒發射的榴彈則不時在陣地上落下,
炸起一團團黑煙和火光,
每一次爆炸都帶來新的傷亡和恐慌。
“媽的!”
古之月怒不可遏,
他的眼中燃燒著瘋狂的火焰。
他無法忍受這樣被動挨打的局麵,
更無法看著自己的戰友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他猛地抓起身邊的春田步槍,
毫不猶豫地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孤狼一樣,
在彈雨和爆炸的間隙中亡命穿梭。
他的身影在戰場上如鬼魅般迅速移動,
從一個彈坑撲向另一個彈坑,
從一個掩體滾向另一個掩體。
每一次短暫的停留,
都是一次致命的狙擊。
他的槍法精準無比,
每一顆子彈都能準確地擊中敵人的要害,
讓鬼子們防不勝防。
“砰!”
一個揮舞指揮刀的鬼子小隊長剛冒頭,
鋼盔上瞬間多了一個血洞!
“砰!”
一個躲在岩石後指揮擲彈筒的軍曹應聲栽倒!
“砰!”
又一個試圖組織散兵衝鋒的軍曹被一槍撂倒!
一槍一個!
槍槍咬肉!
古之月手中的槍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每一次扣動扳機,
都精準地命中敵人,
子彈像長了眼睛一樣,
直直地鑽入鬼子的身體。
他的槍法出神入化,
帶著複仇的快感,
讓人驚歎不已。
而他不要命的打法,
更是讓鬼子們聞風喪膽,
九二式步兵炮在他麵前完全失去了作用,
要麼找不到開火的機會,
要麼轟炸的是空無一人的陣地。
古之月在鬼子洶湧的攻勢中如鬼魅般穿梭,
他的身影快如閃電,
每一次出現都會給鬼子帶來致命的打擊。
他的每一聲槍響,
都伴隨著一個鬼子軍官或火力點的覆滅,
他就像一台殺戮機器,
無情地收割著敵人的生命。
士兵們遠遠地看著連長,
在彈雨中穿梭狙殺的身影,
心中充滿了敬佩和恐懼。
原本近乎絕望的士氣,
在他的影響下,
竟然又被硬生生地拉回來一絲絲。
趁著古之月再次壓製住一波進攻的間隙,
他像一陣風般迅速衝到了一排的陣地。
徐天亮正趴在一個被炸塌的掩體後麵,
滿臉都是泥汙和汗水,
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老徐!”
古之月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一般,
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意和決絕。
他一把揪住徐天亮的衣領,
手指指向叢林深處,
那兩門如同毒瘤般不斷噴吐火舌的九二步兵炮,
“看見那倆鐵王八沒有?!
給老子想辦法!
炸了它!
炸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