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血刃
令人翹首以盼的機群終於姍姍來遲。
在頭頂上方那片厚重得好似鉛塊一般的雲層深處,
引擎發出的轟鳴聲如同被壓抑許久的悶雷一般,
由遠及近,
越來越響,
越來越震耳欲聾!
這轟鳴聲不僅撕扯著那潮濕而窒悶的空氣,
更是無情地撕扯著陣地上,
每一個幸存者緊繃到極致的神經。
古之月仰頭凝望著那片灰白混沌的天空,
他那布滿血絲的雙眼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
死死地盯著那個方向,
不敢有絲毫的鬆懈。
由於長時間保持仰頭的姿勢,
他的脖子上青筋暴起,
如同虯龍一般虯結凸起,
仿佛下一刻就會爆裂開來。
汗水和泥汙交織在一起,
順著他的臉頰滑落,
最終在他那乾裂的嘴唇上凝結成一層鹹澀的痂。
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對古之月來說,
既是希望的象征,
也是高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希望看似近在咫尺,
卻被那無法穿透的厚重雲障無情地阻隔開來。
“長江!
長江!
我是黃河!
聽到請回話!
方位確認!
重複!
方位確認!
鬼子正在追殺我們的人!
請求空中轟炸!
請求火力支援!”
通訊兵小吳像一頭發狂的野獸一般,
趴在電台前,
聲嘶力竭地對著話筒吼叫著。
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焦慮而變得扭曲,
甚至還帶著些許哭腔。
隨著他的吼叫,
唾沫星子如雨點般噴濺在那冰冷的金屬外殼上。
耳機裡傳來的除了那持續不斷、
令人感到絕望的沙沙電流聲外,
就隻剩下飛行員那模糊且斷斷續續的、
被嚴重乾擾的回應聲:
“……雲層……
太厚……
無法目視……
重複……
無法目視目標……”
“媽的!
狗日的雲!”
徐天亮的聲音突然從望遠鏡後麵傳來,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金陵腔特有的急促和火氣。
他正全神貫注地盯著山下那片焦黑的緩坡,
那裡正上演著一場驚心動魄的亡命追逐!
在那片焦黑的緩坡上,
三十多個灰撲撲的身影正拚命地狂奔著,
他們的速度極快,
仿佛身後有什麼可怕的怪物在追趕一樣。
這些身影就像是被獵犬撕咬的兔子,
驚慌失措,
連滾帶爬,
跌跌撞撞地朝著高地狂奔而去!
而在他們身後不到三百米的地方,
一股土黃色的潮水如洶湧的波濤一般,
正緊追不舍!
這股土黃色的潮水顯然是由一群人組成的,
他們手中的槍械不斷地噴射出火舌,
槍聲如同爆豆一般密集地響起。
子彈在空中呼嘯而過,
帶著尖銳的死亡氣息,
緊緊地咬住了那些灰撲撲身影的腳後跟!
“噗!”
跑在最後麵的一個迫擊炮組的彈藥手,
突然像被重錘擊中一樣,
身體猛地向前一撲,
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動著。
緊接著,他的背上炸開了一團血霧,
濺起的鮮血和碎肉如雨點般灑落在泥濘的地麵上。
他的身體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一樣,
軟綿綿地栽倒在地上,
懷裡抱著的炮彈箱也滾落一旁。
“狗日的!”
旁邊的一個炮手目睹這一幕,
悲痛欲絕地怒吼一聲,
本能地想要停下腳步去拉他一把。
然而,就在他稍稍遲疑的瞬間,
一聲更加淒厲的嘶喊傳來:
“彆停!
跑!跑啊!”
這是徐天亮嘶啞的吼聲,
仿佛能穿透那幾百米的距離,
直直地鑽進每個人的耳朵裡。
可是,這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砰!”
又是一聲清脆的步槍響,
劃破了戰場上的喧囂。
那個停下的炮手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太陽穴處就爆開了一朵血花,
他的身體像被抽走了支撐一般,
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鬼子的冷槍如同毒蛇的信子,
每一次嘶鳴,
都準確無誤地奪走一條鮮活的生命!
趙二虎攙扶著一個腿部中彈的突擊隊員,
艱難地在泥地裡挪動著。
他的嘴裡不停地咒罵著:
“操他姥姥的小鬼子!
追你爹攆你娘呢!
有本事跟你虎爺單挑!”
然而,他的話音未落,
“啾!”
一顆子彈如閃電般疾馳而來,
擦著他的頭皮飛過,
瞬間打飛了他頭上那頂破舊的軍帽。
趙二虎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擊嚇得渾身一顫,
猛地縮了一下脖子,嘴裡罵罵咧咧地喊道:“媽了個巴子!”
鄭三炮帶著僅剩的四個擲彈筒組的兄弟,
邊跑邊回頭用九九式步槍還擊,
試圖壓製追兵。
但稀落的火力在鬼子密集的彈雨下顯得蒼白無力。
“三炮!小心右邊!”
一個老兵狂吼!
鄭三炮下意識撲倒!
“噠噠噠噠——!”
一陣急促而猛烈的槍聲驟然響起,
仿佛要將這片雨林撕裂開來。
那是歪把子機槍發出的怒吼,
一串串子彈如狂風暴雨般橫掃而過,
無情地打在他剛才所站立的位置上,
濺起了一串串泥柱,
泥水四處飛濺。
他身旁的另一個兄弟突然悶哼一聲,
身體猛地一顫,
然後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氣一般,
捂著肚子緩緩栽倒在地。
隨著他的倒地,
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迅速彌漫開來,
原來他的腸子已經從指縫間洶湧而出,
觸目驚心。
雨林中頓時炸開了一團團硝煙,
鬼子的九二式重機槍也毫不示弱地噴吐著火舌,
子彈如雨點般傾瀉而下。
徐天亮隻覺得後背一陣灼熱,
仿佛有什麼東西擦著他的皮肉疾馳而過。
他咬著牙,
強忍著疼痛,
毫不猶豫地轉身,
手中的湯姆遜衝鋒槍隨即發出一陣咆哮,
一梭子子彈如複仇的火焰般噴湧而出。
然而,湯姆遜衝鋒槍強大的後坐力,
卻讓他的肩膀一陣發麻,
但他絲毫沒有退縮,
口中怒吼著:
“來呀!狗日的!”
就在這時,
趙二虎的機槍卻突然啞火了,
他一邊罵罵咧咧地罵著臟話,
一邊手忙腳亂地更換彈匣。
然而,還沒等他換好彈匣,
他突然瞥見三個鬼子端著刺刀,
如餓狼一般朝他猛撲過來。
“二虎!左邊!”
徐天亮見狀,
急忙大喊一聲,
同時手中的湯姆遜衝鋒槍再次咆哮起來。
子彈如閃電般疾馳而過,
緊貼著趙二虎的頭皮飛過,
準確無誤地打爆了最左側那個鬼子的天靈蓋。
刹那間,
腦漿四濺,
濺落在旁邊的芭蕉葉上,
形成了一幅血腥而恐怖的畫麵。
剩下的兩個鬼子,
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魂飛魄散,
踉蹌著連連後退。
然而,他們的噩夢並沒有結束,
因為鄭三炮早已從側麵悄悄地摸了過來,
手中的機槍毫不留情地掃向他們。
五公裡的撤退路,
仿佛變成了一條血紅色的地獄之路。
鮮血與腐葉交織在一起,
將原本就陰暗潮濕的雨林染成了一片暗紅色,
仿佛在訴說著這場慘烈戰鬥的殘酷與血腥。
五百米的死亡之路!
每一步都踏在血泊和屍體之上!
濃烈的血腥味、
硝煙味、
泥土被反複踐踏後翻出的腐殖質腥氣,
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
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亡命奔逃者的肺葉上。
子彈撕裂空氣的尖嘯、
同伴中彈倒地的悶響、
鬼子野獸般的嚎叫、
自己粗重到極限的喘息和心臟狂跳的轟鳴,
交織成地獄的樂章。
視覺被汗水、
硝煙和死亡的恐懼模糊,
隻有腳下泥濘粘滑的觸感
和身後越來越近的殺意無比清晰!
當徐天亮、趙二虎、鄭三炮和最後七八個渾身浴血、
幾乎脫力的敢死隊員連滾帶爬、
狼狽不堪地翻過最後一道土坎,
滾進高地前沿的戰壕時,
追在最前麵的鬼子尖兵,
距離他們已不足五十米!
“頂住!頂住!”
古之月蘇北話的咆哮如同炸雷!
但陣地上能站起來的士兵已不足四十人!
火力稀薄得可憐!
鬼子潮水般湧進高地,
鄭三炮紅著眼舉起布倫輕機槍:
“日他姐!
跟龜兒子拚了!”
炊事員老周抄起切菜的大砍刀,
四川話帶著狠勁:
“老子剁了你們!”
通訊兵握著勃朗寧1910手槍,
槍管還在發抖。
“板載——!!!”
山田次郎歇斯底裡的咆哮從山下傳來!
如同總攻的號角!
失去了重炮又被炸掉兩門步兵炮的狂怒,
徹底點燃了這個鬼子大尉的凶性!
他親自揮舞著指揮刀,
驅趕著潮水般的日軍,
不顧一切地發起了集火突擊!
三個方向!
如同三把燒紅的尖刀,
狠狠捅向搖搖欲墜的高地!
“殺給給——!!!”
土黃色的浪頭瞬間就拍到了陣地邊緣!
最前沿的幾個散兵坑瞬間被淹沒!
刺刀碰撞的鏗鏘聲、
臨死的慘嚎聲、
野獸般的嘶吼聲轟然爆發!
“上刺刀!
跟狗日的拚了!”
古之月雙眼赤紅,
“哢嚓”一聲,
將鋒利的刺刀卡上春田步槍的卡榫!
他目光掃過身邊,
心猛地一沉——
二排長孫二狗帶著最後幾個能打的兵,
頂在右翼最吃緊的地方。
而左翼和中央,
幾乎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