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鬼影
古之月趴在一段虯結的樹根後麵，
春田步槍冰冷的槍托抵著肩窩，
銳利的目光，
如同鷹隼般掃視著那片危機四伏的灌木叢。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
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一種冰冷的決絕，
對圍攏過來的徐天亮、
孫二狗、
鄭三炮說道：
“看見沒？
甩不掉了。
這些地頭蛇，
比林子裡的毒蛇還難纏。
不把尾巴撅了，
咱們這幾十號人，
怕是…回不去了。”
他的目光掃過身邊一張張沾滿泥汙、
寫滿疲憊和緊張的臉，
最後落在徐天亮身上，
“老徐，二狗，三炮…得想個法子，
把這些陰魂不散的探子…給拾掇了！”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和激烈討論之後，
這支隊伍並沒有停下前進的腳步，
而是毅然決然地繼續在，
這片悶熱潮濕的雨林中艱難地穿行著。
每向前邁出一步，
都感覺像是踩在了一塊吸飽了水的海綿上，
腳下是厚厚的、
腐爛發黑的落葉層，
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響，
仿佛在訴說著這片雨林的古老和神秘。
頭頂上，濃密的樹冠如同一頂巨大的綠色帳篷，
將陽光切割得支離破碎，
隻能投下斑駁詭異的光影，
讓人不禁心生恐懼。
這裡的空氣異常粘稠，
仿佛是凝固的膠水一般，
混合著腐殖質濃烈的腥氣、
某種奇花異草甜膩到發齁的香氣，
還有隊伍自身散發出的汗餿、
血腥和硝煙未散的混合氣味，
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肺葉上，
讓人每吸一口氣都覺得異常費勁。
巨大的板根像扭曲的龍爪一樣虯結在地麵，
給人一種詭異而又壯觀的感覺。
滑膩的藤蔓則如同垂死的巨蟒，
時不時地會絆倒人的腳踝，
給前進的道路增添了不少阻礙。
四周一片死寂，
沒有一絲風，
隻有昆蟲不知疲倦的嘶鳴
和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怪異鳥叫，
這反而更襯托出了這片雨林的死寂和恐怖，
讓人毛骨悚然。
古之月身先士卒，
他步伐穩健而輕盈，
仿佛與這片叢林融為一體。
1卡賓槍，
仿佛那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槍口如同他的眼睛一般，
警惕地掃過前方每一處可疑的樹叢
和藤蔓交織的陰影，
不放過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在他身後不遠處，
徐天亮和孫二狗各自率領著三四個精乾的士兵，
他們像兩條貼著地皮遊走的蛇，
動作敏捷而悄無聲息。
他們巧妙地偏離了主隊的方向，
分彆鑽進了左右兩側更加濃密、
光線更加昏暗的叢林深處。
他們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
迅速被那貪婪的綠色所吞噬，
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隊伍的中間，
炊事員老周正艱難地前行著。
他那佝僂的身軀，
在沉重的負荷下顯得更加彎曲，
仿佛隨時都可能倒下。
他費力地牽著那頭同樣疲憊不堪的騾子，
騾子的背上馱著沉重的彈藥箱
和部分傷員的行囊。
每一步都顯得異常艱難，
老周的喘息聲在寂靜的叢林中清晰可聞。
關副官則躺在一副用樹枝
和藤蔓臨時綁紮的簡易擔架上，
由兩個新兵抬著。
擔架隨著他們的步伐微微晃動，
關副官的身體也隨之顛簸。
他緊閉著雙眼，
臉色蒼白如紙，
顯然傷勢嚴重。
在擔架旁邊，
1卡賓槍，
顯得有些緊張。
他的目光不停地四處掃視，
警惕著周圍可能出現的危險，
汗水順著他那稚嫩的脖頸不斷地流淌下來。
騾子似乎被什麼東西驚擾，
不安地打了個響鼻，
蹄子在地上刨了幾下。
老周連忙用力拽了拽韁繩，
嘴裡低聲嗬斥：
“強拐拐！
莫亂動！”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擔架上的關副官。
這一看，老周渾濁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隻見關副官那原本緊閉的眼皮微微顫動了幾下，
覆蓋著長長睫毛的陰影在眼窩下晃動。
接著，那雙眼睛艱難地、
緩緩地睜開了一條縫！
起初是茫然和空洞，
隨即，一絲微弱卻清晰的神采，
在瞳孔深處艱難地凝聚起來。
“哎…哎呦！”
老周驚得差點跳起來，
破鑼般的四川腔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
“關…關副官？！
你…你醒嘍？！”
這一嗓子不高，
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死水潭，
瞬間打破了壓抑的行進節奏！
附近幾個士兵立刻停下腳步，
驚訝地圍攏過來。
古之月也猛地回頭，
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擔架旁。
他蹲下身，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
關副官那張依舊蒼白，
卻終於有了些許生氣的臉。
關副官的眼珠艱難地轉動著，
似乎在努力聚焦，
乾裂的嘴唇微微翕動，
發出極其微弱、
氣若遊絲的聲音：
“…連…長…
鬼子…包圍…
我們…怎麼樣了…”
古之月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
還沒來得及開口。
旁邊的新兵小周已經激動地湊了過來，
年輕人的四川口音帶著劫後餘生的興奮
和一股子急於傾訴的衝動，
搶著說道：
“關副官！
你醒啦！
太好嘍！
莫擔心！
鬼子？
早被我們打跑嘍！
電台聯係上嘍！
第二天飛機就來了！
好家夥！
那炸彈跟下雹子一樣！
山田次郎那老小子，
被炸得鬼哭狼嚎，
哭爹喊娘，
跑得比他媽兔子還快！
陣地都給他炸平嘍！
你能醒過來，
多虧了飛機空投的盤尼西林！
徐排長親自給你紮的針！
我們現在正往回撤呢！
回藍姆迦！”
小周語速飛快，
唾沫星子飛濺，
連比帶劃，
仿佛要把憋了一路的恐懼
和後來的狂喜都倒出來。
他描述飛機轟炸時，
還模仿著炸彈下落的
“嗚——轟！”
聲，
說到山田逃跑，
更是做出一個誇張的抱頭鼠竄的動作，
引得旁邊幾個士兵忍不住咧嘴，
卻又立刻抿住，
怕驚擾了傷員。
關副官聽著小周繪聲繪色、
帶著明顯誇張和少年意氣的描述，
眼中的茫然和緊張一點點褪去。
他艱難地轉動眼珠，
看向古之月，
似乎在尋求確認。
古之月那張沾滿泥汙硝煙、
寫滿疲憊的臉上，
終於擠出一絲極其微弱、
卻真實存在的笑容，
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聲音嘶啞低沉，
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肯定：
“嗯。都過去了。
小周…說得…差不多。”
關副官緊繃的身體，
似乎瞬間鬆懈了下去，
長長地、
極其微弱地呼出了一口氣。
那口氣裡，
仿佛帶著積壓了太久的沉重和擔憂。
他嘴角艱難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似乎想笑，
卻又無力，
最終隻是緩緩地、
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重新閉上了眼睛，
但眉宇間那抹死灰般的絕望，
已然消散。
空氣中彌漫的緊張和擔憂，
似乎也隨著他這口氣的呼出，
消散了不少。
老周在旁邊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露出欣慰的、
帶著皺紋的笑容。
就在這氣氛稍緩的瞬間——
“噠噠噠——！！！”
前方大約一百多米處，
鄭三炮負責警戒的方向，
突然爆發出布倫式輕機槍那特有的、
清脆急促的短點射聲！
緊接著是幾聲三八式步槍的
“砰！砰！”
脆響！
槍聲在密閉的雨林中炸開，
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驚起無數飛鳥撲棱棱地衝向天空！
“敵襲！”
1卡賓槍，
身體如同獵豹般猛地撲向，
旁邊一棵巨大的格樹板根後麵！
“日他先人！
有埋伏！”
鄭三炮的怒吼聲隨即傳來，
帶著濃重的河南腔和一絲驚怒！
透過枝葉縫隙，
古之月看到鄭三炮，
正依托著一塊長滿青苔的岩石，
手中的布倫機槍槍口噴吐著火焰！
就在他前方幾十米的一片濃密蕨類植物叢中，
一個穿著深色筒裙、
裹著土布頭巾、
臉上塗抹著綠色汁液的矮小身影，
猛地從藏身處栽倒出來，
胸口爆開幾朵血花，
手中的老式英製李恩菲爾德步槍脫手飛出。
“中咧！”
鄭三炮罵了一句，
立刻拉動槍栓，
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但就在鄭三炮開槍的同時，
另外幾個方向，
幾個同樣打扮、
如同幽靈般的身影已經從藏身的樹後、
藤蔓下、
落葉堆裡猛地竄出！
他們沒有選擇硬拚，
而是像受驚的猴子，
動作敏捷得驚人！
手腳並用，
連滾帶爬，
借助著複雜的地形和茂密的植被掩護，
頭也不回地朝著密林深處亡命逃竄！
身影在扭曲的樹乾
和垂落的藤蔓間幾個閃爍，
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隻留下被驚擾的枝葉還在微微晃動！
“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