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殺勿論?
錢少尉,好大的威風啊!”
這聲音雖然不高,但卻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砸進了沸水裡,瞬間讓所有的喧鬨都凍結了。
車門打開後,車上下來了兩個人。
左邊的那個身材不高,甚至有些瘦小,
他穿著一件半舊的黃呢軍便服,頭上沒有戴帽子,露出了剃得發青的頭皮。
那是一種長期被陽光遺忘的蒼白,宛如冬日裡的積雪,冰冷而沒有一絲血色。
然而,與這蒼白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那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神。
這雙眼睛,仿佛能穿透人的靈魂,掃過之處,帶來一股無形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此人正是外出辦事多日、行蹤飄忽不定的軍統中尉,牛新河。
他的身旁,站著一位同樣身著軍便服的男子,
個頭稍高一些,麵容冷峻,眼神同樣銳利,
透露出一種久經沙場的沉穩和果敢。
此人便是行動隊的許保國,操著一口字正腔圓的上海話。
牛新河雙手隨意地插在褲兜裡,不緊不慢地踱步上前,
他的步伐顯得有些懶散,卻又帶著一種讓人難以忽視的自信。
他似乎完全沒有將眼前劍拔弩張的緊張場麵放在眼裡,仿佛這一切都隻是一場無聊的鬨劇。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現場的每一個人,先是落在了捂著手臂“哎呦”叫喚的孫二狗身上,
那眼神中沒有絲毫的憐憫,隻有冷漠和不屑。
接著,他的目光移到了一臉怒容、拳頭捏得咯咯響的徐天亮身上,
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
然後,他的視線落在了嚇得麵無人色、瑟瑟發抖的白家父女身上,
那父女倆在他的注視下,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
最後,牛新河的目光停在了臉色煞白、握槍的手都有些微微顫抖的錢少尉臉上。
錢少尉感受到了牛新河的注視,他的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汗,
手心裡也濕漉漉的,那原本緊握的手槍,此刻竟也有些拿捏不住了。
“牛…牛長官…”
錢少尉顯然認識這位煞神,臉上的狂怒瞬間被驚懼取代,
聲音都變了調,握槍的手下意識地垂了下來。
牛新河完全無視了他的存在,徑直走到驢車前,伸出手,輕輕地掀開了一個食盒的蓋子。
就在那一瞬間,一股濃鬱誘人的、帶著鍋氣的紅燒肉香氣猛地竄了出來,
仿佛是被囚禁已久的精靈終於獲得了自由,迫不及待地要向世人展示它的魅力。
這股香氣與空氣中彌漫的酒香交織在一起,如同一股強大的洪流,
在冰冷的空氣中霸道地蔓延開來。
它毫不留情地衝擊著人們的嗅覺,讓人無法抵擋它的誘惑。
牛新河深深地吸了一口這誘人的香氣,臉上露出一種近乎陶醉的表情,
仿佛他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這美妙的味道之中。
然而,僅僅是一瞬間,他的眉頭又緊緊地皺了起來,
他猛地轉過頭,目光如鷹隼一般,直直地盯著錢少尉,
聲音雖然依舊慢條斯理,但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大過年的,你竟然攔住人家的喜酒席麵?
還要格殺勿論?
錢少尉,駐印軍的軍紀,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立規矩了?”
“不…不是…牛長官!
您聽我解釋!”
錢少尉的額頭上瞬間冒出了一層冷汗,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慌忙收起了手中的槍,語無倫次地辯解道,
“是…是他們先衝撞了我們的哨兵!
硬闖基地!
還…還動手打人!
您看我這……”
他一邊說著,一邊想要指一指自己那還在隱隱作痛的肋下,以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哦?”牛新河不緊不慢地應了一聲,他的聲音拖得長長的,仿佛是在故意折磨錢少尉的神經。
同時,他那鷹隼般的目光如閃電般掃過人群,似乎想要從這些人的臉上找到一些端倪,
“誰衝撞哨兵?
誰先動的手?
嗯?”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孫二狗身上。
孫二狗聽到長官的質問,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電擊了一般,
他的手臂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仿佛這樣能給他一些安全感。
原本臉上的那一絲痛苦瞬間被惶恐所取代,他的嘴唇顫抖著,結結巴巴地說道:
“報……報告長官!
是……是錢長官先拿槍托砸我們徐排長的!
而且他還要砸白老板的菜!
我……我就是想去擋一下……不小心……不小心碰到長官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微不可聞,
同時他的眼神也開始躲閃,不敢與長官對視。
站在一旁的錢少尉聽到孫二狗的話,氣得臉色漲紅,額頭上青筋暴起,他怒不可遏地吼道:
“放屁!你這小子胡說八道!”
由於情緒過於激動,他肋下的傷口又是一陣抽痛,讓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然而,麵對錢少尉的怒吼,牛新河卻顯得異常冷靜。
他嘴角微微上揚,扯出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
這個笑容讓人難以捉摸,既像是對孫二狗的譏諷,又似乎是對整件事情的了然於心。
牛新河並沒有再繼續追問孫二狗,
而是不緊不慢地從上衣的內袋裡掏出一個深藍色的小皮夾,
這個皮夾上印著青天白日徽記,顯得格外醒目。
“啪”的一聲輕響,皮夾被打開了,
那聲音在這死寂的空氣中異常清晰,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
這突如其來的聲響,把哨塔頂上一隻正在棲息的烏鴉嚇得“嘎”地一聲怪叫,
然後撲棱棱地飛入了黑暗之中。
牛新河用兩根手指夾住證件,緩緩地將其伸到錢少尉麵前,幾乎要貼到他的鼻尖。
證件上,“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幾個燙金小字在探照燈光下閃著幽冷的光。
錢少尉的眼睛瞬間瞪圓了,瞳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驟然收縮!
他像是被那證件燙到一般,猛地後退一步,嘴唇哆嗦著,
臉色由煞白轉為死灰,冷汗順著鬢角小溪般淌下來。
軍統!這兩個字本身就代表著生殺予奪和深不見底的恐怖!
什麼家世背景,在這塊牌子麵前,都是紙糊的!
“牛…牛長官!
誤會!天大的誤會!”
錢少尉的聲音帶著哭腔,身體篩糠般抖了起來,
“是…是我一時糊塗!
沒…沒問清楚!
我這就放行!
這就放行!”
他慌忙轉身,對著還端著槍、不知所措的哨兵吼道:
“放行!
聾了嗎?
快放行!”
“站住。”
牛新河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釘住了錢少尉的腳步。
錢少尉僵硬地轉過身,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眼神裡充滿了哀求。
牛新河慢條斯理地收起證件,雙手重新插回褲兜,眼皮都沒抬一下:
“衝撞哨兵,扣帽子,濫用職權,差點引發衝突…
錢少尉,你這身新皮,穿得不太合規矩啊。”
他頓了頓,似乎在欣賞對方因恐懼而扭曲的表情,
“禁閉室,三天。
現在,立刻,馬上滾進去。
自己向你們警衛連長報到。
晚一分鐘,後果自負。”
“牛長官!我…”
錢少尉還想掙紮辯解。
“嗯?”
牛新河隻是微微抬了抬眼皮,鼻腔裡哼出一個音節。
那眼神,冰冷得像毒蛇的信子。
錢少尉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裡。他麵如死灰,
最後怨毒地掃了一眼徐天亮和孫二狗,卻連一絲反抗的念頭都不敢有,
像隻鬥敗的落水狗,垂著頭,在兩個手下哨兵複雜的目光注視下,
踉踉蹌蹌地朝禁閉室方向走去,背影在慘白的光柱下顯得無比狼狽和渺小。
“怎麼回事?
都堵在門口做什麼?
酒香肉香都飄到軍部去了!”
一個帶著幾分戲謔、卻自有一股威嚴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