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它的後方!
像它的影子!
你們是它的近身護衛!
警惕任何從廢墟裡、從彈坑裡、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敵軍步兵!
他們手裡拿著什麼?”
漢森做了一個極其危險、迅捷的投擲動作,
“炸藥包!
燃燒瓶!
磁性反坦克雷!
用你們的衝鋒槍!
用你們的步槍!
用你們的手榴彈!
用你們的刺刀!
把那些想靠近坦克‘裙底’的老鼠,撕成碎片!
在他們把死亡塞進坦克履帶之前,把死亡送進他們的喉嚨!”
“保護!”
漢森最後重重吐出這個詞,目光掃過張愛軍,又回到古之月臉上,帶著一種冷酷的總結,
“保護這頭鋼鐵巨獸最脆弱的時刻——當它停下開火,成為靜止靶子時;
當它陷入泥濘或故障,無助地喘息時;
當它穿過狹窄的街巷,側翼暴露時!
用你們的血肉和警覺,為它築起一道活動的警戒線!
你們的命,和它的命,從此刻起,在戰場上,是拴在一起的!”
漢森冰冷、毫無情緒起伏的話語,像一把把冰做的解剖刀,精準地剖開了“協同”二字下血淋淋的實質。
每一個“用你們的命”,都像重錘敲在偵察連軍官們的心頭,比張愛軍那帶著火氣的斥責更讓人脊背發寒。
徐天亮臉上那點玩世不恭的調侃徹底消失了,嘴唇緊抿著。
孫二狗和鄭三炮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腰間的手榴彈袋。
趙大虎和趙二虎這對東北兄弟,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凝重。
古之月依舊沉默著,但他按在冰冷坦克裝甲上的那隻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空氣中,濃重的柴油味、焦土味、金屬冷卻後的生澀味,
混雜著一種無形的、名為“責任”和“犧牲”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的肺葉上。
漢森中尉那冰藍色的眼珠最後定格在古之月臉上,毫無波瀾,卻帶著千鈞之力:
“古連長,讓你的‘活腿子’動起來。
現在,立刻,前出偵察!
目標區域——‘斷脊嶺’反斜麵!
用你們的眼睛,為鋼鐵鋪路!
行動!”
命令像一顆冰冷的子彈射出膛口,不容置疑。
古之月深吸了一口氣,那混合著硝煙、柴油和鐵鏽味的空氣刺得他喉嚨生疼。
他猛地收回按在冰冷裝甲上的手,那隻手仿佛還殘留著鋼鐵的死寂觸感。
他轉過身,麵向自己手下的排長們,蘇北口音像兩塊生鐵在撞擊,斬釘截鐵,砸碎了訓練場上令人窒息的沉默:
“都聽見了?
耳朵沒讓柴油屁給堵上吧?
一排長徐天亮!”
“到!”
徐天亮條件反射般挺直了腰板,金陵腔調裡的油滑瞬間被壓了下去,隻剩下緊繃。
“帶尖刀班!
給老子滾到最前頭去!
眼睛睜大點!
給後頭的鐵王八把路給老子趟明白了!
鬼子的炮、鬼子的雷、鬼子的坑,一樣不許漏!”
“是!”
徐天亮的聲音短促有力。
“二排長孫二狗!”
“到!”
這個河南兵齊聲吼道,黝黑的臉上肌肉繃緊。
“你們排,兩翼展開!
護住坦克衝起來的肋巴骨!
眼睛放亮,手腳麻利點!
看見拿炸藥包、冒火瓶子的,甭管他是人是鬼,先給老子撂倒了再說!
聽見沒有?”
“聽見了!
連長放心!”
孫二狗和鄭三炮的聲音帶著河南口音特有的沉實。
“三排長鄭三炮!帶著趙大虎和
趙二虎倆兄弟!”
“在呢!連長!”
東北兄弟的嗓門像炸雷。
“你們排,殿後!
釘子一樣給老子釘在坦克後頭!
它衝,你們跟著衝!
它停,你們圍著它!
天塌下來,也得給老子護住它的屁股!
懂不懂?”
“懂!瞧好吧您!”
趙大虎拍著胸脯,趙二虎用力點頭,眼中凶光畢露。
“老周!”
古之月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一直蹲在炊事班那輛破卡車旁悶頭抽煙的老兵身上。
炊事班長老周聞聲抬起頭,一張被灶火熏得黝黑、布滿深刻皺紋的川籍老臉。
“把你那鍋灶給老子看緊嘍!
仗打起來,弟兄們肚子裡得有食兒!
彆他娘的到時候讓老子的人餓著肚子跟鬼子拚命!
聽到起?”
老周慢悠悠地磕掉煙鍋裡的灰燼,站起身,帶著濃重的川音,不緊不慢地應道:
“要得,古連長。
餓不到弟兄們。
美國罐頭管夠,保證比鬼子的鐵疙瘩熱乎!”
“好!”
古之月最後掃視了一遍自己的隊伍,那些年輕的、黝黑的、帶著各種地方口音卻同樣堅毅的臉龐。
他猛地一揮手,動作幅度之大,帶起了軍裝下擺的風聲:
“全體都有!
散開!前出!
給咱們的鐵王八——開路!”
“是!”
偵察連的兵們齊聲怒吼,吼聲帶著一種豁出去的狠勁,短暫地壓過了訓練場上無處不在的低沉引擎聲。
命令如同砸進滾油鍋裡的冷水,瞬間炸開。
徐天亮像隻敏捷的狸貓,第一個貓著腰竄了出去,金陵話的指令短促地甩給身後的尖刀班士兵:
“散開!
間隔五米!
眼睛給老子放亮!
有坑報坑,有雷報雷!
動作快!”
士兵們立刻像水銀瀉地般散入焦黑的樹樁和半人高的荒草叢中,
身影迅速被複雜的地形吞沒,隻留下草葉晃動和碎石滾動的輕微窸窣聲。
孫二狗和鄭三炮各自帶著自己的排,如同螃蟹張開的兩隻鐵鉗,沿著坦克可能推進的軸線左右急速展開。
河南腔的吼喝在硝煙味彌漫的空氣裡此起彼伏:
“二狗排!
左翼!快!
搶占前麵那個彈坑邊緣!”
“三炮排!
右邊!
注意那片窪地!
可能有埋伏!
機槍組,給老子盯死了!”
士兵們低姿躍進,步槍和衝鋒槍的槍口警惕地掃視著前方,
皮靴踩在鬆軟的焦土和碎石上發出密集的“嚓嚓”聲,偶爾踢到一塊鬆動的石頭,
便發出突兀的滾動聲,引得附近的人一陣緊張。
趙大虎和趙二虎則帶著他們那幫剽悍的東北兵,
如同護衛巨獸的鬣狗群,緊緊綴在幾輛謝爾曼坦克龐大的車體後方不遠。
坦克引擎低沉地轟鳴著,履帶沉重地碾壓地麵,發出“嘎啦嘎啦”令人心悸的金屬摩擦聲和泥土被擠壓的“噗噗”悶響,
卷起的煙塵和細碎砂石如同小型的沙塵暴,
劈頭蓋臉地砸在趙大虎他們的身上、臉上。
細小的沙粒鑽進衣領,摩擦著皮膚,汗水混著泥土,在臉上衝出幾道滑稽又狼狽的泥溝。
“媽了個巴子的!
這鐵王八放屁真他娘夠勁!”
趙二虎抹了把臉,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帶著泥腥味的唾沫,
眼睛被沙塵迷得通紅,卻死死盯著坦克後方和側翼的動靜,
“哥!
盯緊點!
彆讓狗日的鑽了空子!”
“放心!
耗子也彆想溜過去!”
趙大虎的聲音在坦克的噪音中依然像打雷,他端著上了刺刀的春田步槍,刺刀尖在塵土中閃著寒光,
目光如同鷹隼般掃視著坦克履帶卷起的煙塵幕布之外,任何可疑的陰影和晃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就在這緊張而有序的展開過程中,異變陡生!
一輛編號為“鐵錘三號”的謝爾曼坦克,正小心翼翼地嘗試越過一個被炸塌了一半的土坎。
沉重的車頭剛壓上土坎邊緣,鬆軟的泥土承受不住數十噸鋼鐵的重量,瞬間大麵積塌陷!
左側履帶猛地一沉,整個龐大的車身劇烈地一晃,
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緊接著是履帶空轉打滑時刺耳的“嘩啦啦”尖叫!
一股濃烈的、帶著焦糊味的黑煙猛地從發動機艙蓋的縫隙裡噴湧而出,
瞬間彌漫開來,刺鼻的橡膠和金屬過熱的氣味嗆得人直咳嗽。
“糟糕!陷車了!”
坦克車長焦急的聲音從炮塔頂部的艙口傳出來,帶著金屬傳聲筒特有的嗡鳴,
“左前履帶懸空!
動力輸出失效!
重複,鐵錘三號陷車!
請求支援!
重複,請求支援!”
他的聲音在坦克引擎徒勞的嘶吼和履帶空轉的噪音中顯得異常焦灼。
“鐵錘三號”驟然趴窩,像一頭被斬斷腿的巨獸,瞬間成了整個推進鋒麵上最紮眼的活靶子!
原本被坦克轟鳴和煙塵掩蓋的戰場,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一種死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壓力驟然降臨。
遠處,被炮火削平的“斷脊嶺”反斜麵方向,
幾處毫不起眼的焦土堆後麵,猛地騰起了幾股新的、帶著明顯敵意的煙塵!
緊接著,尖銳得能撕裂耳膜的呼嘯聲由遠及近,如同死神的獰笑,高速撕裂空氣!
“炮擊!反坦克炮!隱蔽——!”
徐天亮那變了調的嘶吼聲,帶著極致的驚恐,
瞬間刺破了戰場短暫的死寂!
那聲音尖利得如同鋼針,狠狠紮進每個人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