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不懂?!”
說完,張愛軍開始詳細地講解起瞄準的原理、測距的方法雖然在實際訓練中主要還是依靠目測和預設目標),以及不同種類的裝彈和它們的使用時機。
徐天亮聽得異常認真,金陵話的貧嘴也收了起來,眼睛死死盯著張愛軍指點的每一個部件,手指虛虛地放在冰冷的操縱杆上,感受著那沉甸甸的分量。
第一次實彈射擊訓練彈)練習,目標是一公裡外山坡上畫著白圈的木靶。
“目標!正前方!
獨立樹左側!白色標靶!
距離九百!”
張愛軍充當車長,下達指令。
“目標確認!
白色標靶!
距離九百!”
徐天亮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努力回想著要領,雙手握住方向機和高低機手柄,開始緩慢而謹慎地轉動炮塔,調整炮管角度。
炮塔電機發出低沉的“嗡嗡”聲,沉重的炮塔緩緩轉動。
瞄準鏡的十字線,在遠處的山坡上來回晃動。
“穩!穩住!彆抖!呼吸放平!”
張愛軍低吼。
徐天亮深吸一口氣,努力控製住手臂的細微顫抖。
十字線終於套住了那個小小的白色圓環。
“瞄準完成!”
徐天亮喊道,聲音帶著興奮。
“裝填手!穿甲彈一發!”
張愛軍命令。
古之月早已在裝填手位置待命,聽到命令,
迅速從身旁的彈藥架上抱起一枚沉重的訓練彈模擬重量和尺寸),
動作略顯生澀但準確地將彈頭塞進炮膛,
然後用力推上炮閂,發出“哐當”一聲金屬撞擊的脆響!
“裝填完畢!”
“開火!”
張愛軍下令。
徐天亮的手指有些發抖,按在了擊發按鈕上。
他屏住呼吸,猛地一按!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在狹小的炮塔內炸開!
巨大的後坐力讓整個坦克車身猛地向後一震!
炮口噴出的熾熱氣浪和濃烈的火藥硝煙,瞬間從炮膛開閂的縫隙湧入艙內,嗆得人直咳嗽!
耳朵裡隻剩下尖銳持續的蜂鳴!
徐天亮被震得渾身一顫,耳朵嗡嗡作響,心臟狂跳。
他迫不及待地湊到瞄準鏡前煙霧太大,其實看不清),興奮地問:
“打中沒?打中沒張連長?”
張愛軍通過車長潛望鏡觀察著,半晌沒說話。
徐天亮的心一點點往下沉。
“偏了。”
張愛軍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彈著點在靶子右下方,至少偏了十米。
打兔子都夠嗆。”
他頓了頓,
“方向機轉過了,手抖。
裝彈時間也慢了他看了一眼古之月)。
再來!”
一次,兩次,三次…每一次震耳欲聾的炮擊,每一次嗆人的硝煙,每一次令人沮喪的脫靶或偏差。
汗水浸透了軍裝,油汙沾滿了雙手,耳朵裡的蜂鳴聲久久不散。
古之月裝彈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穩,沉重的訓練彈在他手中變得不再那麼難以掌控。
徐天亮操縱炮塔和瞄準的動作,也從最初的生澀顫抖,漸漸變得沉穩、流暢。
他學會了根據目標的微小移動提前調整炮口,學會了在坦克行進間低速)進行概略瞄準。
當徐天亮操縱著炮口,在坦克低速行進中,艱難地捕捉並最終用一枚訓練彈勉強)擦中了那個移動的拖靶邊緣時,張愛軍終於從鼻子裡哼出了一句:
“有點意思了。”
至於坦克編組指揮,那更是紙上談兵和戰場推演的結合。
沙盤前,張愛軍拿著小棍子,唾沫橫飛地講解坦克連進攻隊形楔形、縱隊、橫隊)、火力分配、步坦協同信號旗語、燈光、電台)、遭遇不同敵情的處置預案…
古之月和徐天亮像兩個最用功的學生,拚命吸收著這些陌生的知識。
古之月筆記記得密密麻麻,眉頭緊鎖,努力理解著鋼鐵洪流的運動邏輯。
徐天亮則發揮他“畫地圖”的專長,在沙盤上推演得飛快,嘴裡念念有詞:
“一號車左翼壓製…二號車右翼迂回…步兵跟上…交叉火力…”
一個多月的時間,在日複一日的油汙、噪音、汗水和張愛軍時而咆哮時而吝嗇的肯定中,
如同坦克履帶下碾過的泥漿,飛快地流逝。
當古之月終於能獨自駕駛著謝爾曼坦克,在訓練場上完成全套戰術機動,
雖然動作依舊帶著步兵特有的刻板,但路線清晰、轉向平穩、停車精準時;
當徐天亮坐在炮長位置上,能在規定時間內完成目標捕獲、瞄準、裝彈與古之月配合)和首發命中固定靶)時;
當他們兩人能在沙盤前,磕磕絆絆但基本準確地推演出一個坦克排的進攻方案時;
營區裡那幾棵闊葉喬木的葉子,已經從濃鬱的墨綠,悄悄染上了一層疲憊的深黃。
空氣裡那股無處不在的燥熱,不知何時被一種粘稠的、帶著土腥氣的濕悶所取代。
雨季,來了。
起初是試探性的。
天空陰沉得像一塊吸飽了水的臟抹布,悶雷在雲層深處滾動,聲音沉悶而遙遠。
空氣濕得能擰出水來,衣服黏糊糊地貼在身上,極其難受。
營區地麵那些被履帶反複碾壓出的堅硬車轍,開始變得鬆軟、泥濘。
接著,雨點便不再客氣。
開始是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砸在營房的鐵皮屋頂上,
砸在坦克冰冷的裝甲板上,發出密集而嘈雜的聲響。
很快,雨簾就連成了片,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雨水衝刷著坦克上厚厚的油汙和泥垢,在鋼鐵表麵彙成渾濁的小溪流下。
泥地被迅速泡軟,變成深不見底的爛泥塘。
雨水落在上麵,濺起渾濁的水花,很快又和泥漿融為一體。
引擎的轟鳴聲在滂沱大雨中變得沉悶而吃力。訓練不得不大幅縮減。
偶爾嘗試出動,沉重的謝爾曼坦克在泥濘中掙紮前行,履帶瘋狂地空轉,
卷起大團大團粘稠的黑泥,車身卻像被無形的巨手拽住,艱難地挪動。
每一次轉向都伴隨著履帶打滑的刺耳尖叫和車身的劇烈扭擺。
駕駛艙裡,古之月緊握著操縱杆,手臂上的肌肉繃得像鐵塊,額頭青筋凸起,
汗水混著從艙蓋縫隙滲進來的雨水往下淌,嘴裡低聲咒罵著這該死的爛泥。
炮塔裡,徐天亮透過被雨水模糊的瞄準鏡,視野一片混沌,什麼也看不清。
他煩躁地拍打著冰冷的鏡筒,金陵話裡滿是無奈:
“這鬼天氣!
還瞄個錘子!
睜眼瞎!”
營房內,潮濕的空氣帶著黴味。沙盤推演還在繼續,但氣氛明顯不同了。
張愛軍指著地圖上那些代表河流、沼澤、泥濘山路的標記,語氣前所未有的凝重:
“看到了?雨季!這就是緬甸!
鬼子的工事可以修在乾地上,咱們的坦克卻得在爛泥塘裡打滾!
步坦協同?
到時候能不被泥巴陷住、不被洪水衝散就燒高香了!
現在學的這些…”
他重重地敲了敲沙盤邊緣,
“都是皮毛!
到了真章上,活下來,把鐵王八開動,把炮彈打出去,才是硬道理!”
古之月和徐天亮圍在沙盤邊,沉默地看著地圖上那些被紅藍鉛筆反複標注、又被雨水氣息暈染得有些模糊的箭頭和防線。
窗外,雨聲嘩嘩,如同千軍萬馬在奔騰。營區裡,泥漿已經沒過腳踝。
一個多月的汗水、油汙和咆哮聲,換來了指尖殘留的機油味、耳朵裡揮之不去的引擎轟鳴、和腦海中初步成型的鋼鐵洪流。
然而,真正的考驗,伴隨著這鋪天蓋地的雨季,才剛剛拉開序幕。
反攻緬甸的命令,如同悶雷之後必將炸響的驚雷,隨時可能撕裂這沉沉的雨幕。
古之月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關節發出輕微的“哢吧”聲。
他仿佛已經嗅到了雨林深處那更加濃烈的硝煙、血腥和腐爛枝葉混合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