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黑好跑路?”
古之月緩緩搖頭,嘴角扯動了一下,那表情說不清是冷笑還是彆的什麼。
他的手指依舊穩穩地指著東南方向那片開闊地外的稀疏炊煙,聲音低沉而篤定:
“等鬼子的‘糧草’。”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一張張或疑惑或恍然的臉,
“追兵咬得凶,城裡頭的鬼子也得吃飯拉屎。
林子裡響動這麼大,他們的補給隊,肯定不敢走林子。
我賭他們要走開闊地,繞道城西,給前頭圍攻李營長的鬼子送‘嚼穀’。
咱們,就在林子邊上等著,打他個伏擊,掐斷這根腸子!”
話音落下,亂石坡上隻剩下風聲拂過荊棘葉片的細微沙沙聲,以及眾人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般的跳動。
疲憊依舊刻在每個人的骨子裡,但一種新的、更強烈的亢奮和緊張,如同電流般悄然竄過。
掐斷鬼子的腸子?
這念頭本身就帶著血腥的誘惑和巨大的風險。
短暫的死寂後,古之月猛地站起身,動作利落得像繃緊的彈簧突然鬆開。
“走!”
他低喝一聲,貓著腰,率先朝著東南方向的坡下摸去。
身影迅捷地沒入坡下濃密的灌木叢中,沒有一絲猶豫。
無需更多命令。
徐天亮一把拉起了還坐在地上的張愛民,低聲催促:
“快!跟上!”
孫二狗檢查了一下湯姆遜的槍機,貓腰緊隨其後。
趙大虎、趙二虎兄弟倆對視一眼,默契地一左一右,如同門神般護住隊伍側翼。
小周和其他老兵也立刻起身,像一群融入叢林的影子,悄無聲息地跟著古之月的身影,向著於邦城外那片未知的戰場潛行而去。
叢林的潮濕氣息在移動中變得更加複雜。
腳下是厚厚堆積的腐殖層,踩上去鬆軟無聲,卻又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濕滑,仿佛隨時會陷進去。
腐爛樹葉和朽木的氣味是主調,濃烈得讓人窒息。
但漸漸地,一絲若有若無、截然不同的味道開始頑固地鑽進鼻腔——那是水腥氣,是潮濕的泥土被雨水澆透的味道,甚至……隱隱約約夾雜著劣質煙草燃燒的嗆人氣味。
這氣味來自前方,來自叢林之外,像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他們。
頭頂的樹冠變得稀疏了些,慘淡的天光終於能多漏下一些。
古之月在一叢茂密的、帶著尖刺的藤蔓後停下,緩緩蹲伏下來。
他伸出左手,五指張開,掌心向下,輕輕壓了壓——一個無聲的“停止前進,就地隱蔽”的命令。
身後,徐天亮、孫二狗、小周等人立刻像釘子般釘在原地,各自尋找掩體,瞬間融入了斑駁的光影和濃綠的背景裡,隻有粗布軍裝偶爾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古之月小心翼翼地撥開幾片肥大的蕨類葉子,露出一條狹窄的視野縫隙。
前方,叢林如同被一隻巨手粗暴地撕開,豁然開朗。
一片數百米寬的開闊地,像是連接於邦城西側的一道巨大傷疤,赤裸地暴露在天空下。
開闊地邊緣,就是他們此刻潛伏的叢林邊界。
更遠處,於邦城低矮、殘破的土黃色城牆輪廓在稀薄的暮靄中若隱若現,像一頭疲憊巨獸的脊梁。
幾縷灰白色的炊煙,正懶洋洋地從城裡某些角落飄起,融入灰蒙蒙的天空。
開闊地上並非空無一物。
一條被無數腳步和車輪碾壓出來的土路,如同一條歪歪扭扭的土黃色帶子,從叢林邊緣不遠處延伸出去,一直通向遠方李營長所部扼守的山口方向。
土路兩旁,是收割後殘留著枯黃稻茬的田地,間或點綴著幾叢低矮的灌木和孤零零的土丘。
視野很好,但暴露的風險也極大。
開闊地上沒有任何像樣的遮蔽物,隻有一些淺淺的車轍和腳印。
潛伏點與土路之間,隔著大約一百五十米的開闊地。
這段距離,足夠任何暴露在路麵上的人成為活靶子。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緩慢爬行。
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長,又被汗水浸透。汗水順著額頭流進眼角,蟄得生疼,沒人敢抬手去擦。
徐天亮微微側過頭,用極低的聲音,幾乎隻是氣聲,對緊挨著他的孫二狗嘀咕:
“乖乖隆地咚,這地方……太‘敞亮’了,要是被鬼子發現,跑都沒地方跑。”
孫二狗沒有回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土路延伸過來的叢林方向,河南口音壓得又低又沉:
“中,是敞亮。
所以鬼子才敢走。
彆慌,連長有數。
你聽……”
徐天亮凝神細聽。除了風吹過開闊地枯草的“沙沙”聲,遠處於邦城方向模糊不清的市聲,似乎……
還有一種極細微、極有規律的“吱呀”聲,像是負重扁擔不堪重荷的呻吟?
他鼻翼微微翕動,除了草木泥土和自身汗水的味道,
似乎……真的有一絲極其淡薄的、混雜著生米和某種鹹菜的氣息,
被風從土路另一端的叢林邊緣送了過來?
若有若無,卻真實存在。
古之月保持著絕對的靜止,像一塊長在藤蔓後的岩石。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反複掃描著土路兩端的叢林入口,以及開闊地上任何可疑的動靜。
耳朵過濾著一切雜音,捕捉著那絲“吱呀”聲和若有若無的食物氣味。
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計算著距離、風向、可能的隊形、伏擊點、撤退路線……每一次心跳都在校準著即將到來的殺戮。
突然,他眼神一凝!
沒有聲音先至,土路靠近於邦城方向的那個叢林入口處,幾片低矮灌木的葉子,極其輕微地、不規則地晃動了一下。
那不是風吹的節奏!
他幾乎同時感覺到了身邊趙大虎身體的瞬間繃緊——這個東北老兵的直覺同樣驚人。
古之月的手無聲地抬起,食指和中指並攏,朝著那個晃動的方向,極其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所有能瞥見他手勢的老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來了!
果然,幾秒鐘後,一個土黃色的身影,端著上了刺刀的九九式步槍,極其謹慎地從那片晃動的灌木後探出半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