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死一戰
天光，是掙紮著從厚重的鉛灰色雲層裡擠出來的，吝嗇地灑下幾縷慘淡的灰白。
持續了不知多久的暴雨終於變成了連綿不絕的冰冷雨絲，
抽打在榕樹堡陣地上每一個泥濘的角落，
抽打著每一張因極度疲憊和饑餓而深陷下去的臉頰。
空氣濕冷刺骨，濃烈的硝煙味、血腥味、泥土和植物腐爛的酸腐氣息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腥甜。
槍聲，已經稀落得如同垂死者的喘息。
勃朗寧重機槍那標誌性的嘶吼早已啞火。
陣地上，隻剩下零星的中正式步槍還在頑強地、斷斷續續地發出“砰”、“砰”的悶響，
每一次槍響，都伴隨著射手心疼地吸氣——子彈，真的快打光了。
“連長……沒……沒子彈了……”
小周的聲音帶著哭腔，川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他徒勞地拉動手中三八式步槍的槍栓，空倉掛機的“哢嗒”聲在死寂的陣地上異常刺耳。
他身邊，張愛民默默地將最後一顆.3步槍彈壓進槍膛，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抖，眼神死死盯著陣地外影影綽綽、如同鬼影般再次蠕動集結的草黃色身影。
鬼子，也打疲了，打窮了。
但他們的數量，依舊如同跗骨之蛆。
短暫的沉寂後，伴隨著軍官嘶啞的日語咆哮，新一輪的衝鋒嚎叫再次響起！
比之前更加瘋狂，更加不顧一切！
如同餓瘋了的狼群，踏著泥濘和同伴的屍體，朝著搖搖欲墜的榕樹堡猛撲過來！
皮靴踐踏泥水的“噗嗤”聲、野獸般的嘶吼聲，如同催命的鼓點，狠狠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李營長高大的身影猛地從樹根掩體後站起，雨水順著他破爛的軍帽帽簷淌下，衝刷著他臉上凝結的血痂和泥汙。
他一把扯下帽子，露出花白、被雨水打濕緊貼著頭皮的短發。
他“刷”地一聲抽出腰間的刺刀，狠狠卡進自己那支打光了子彈的中正式步槍的卡筍裡！
雪亮的刺刀在灰白的天光下反射出一點冰冷的寒芒！
“弟兄們！”
他的吼聲如同受傷猛虎的咆哮，瞬間壓過了鬼子的嚎叫和雨水的嗚咽，在陣地上空炸開，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慘烈，
“上刺刀！！”
他猛地將上了刺刀的步槍高高舉起，刀尖直指撲來的鬼子浪潮！
“沒子彈，還有刺刀！
沒刺刀，還有牙！
給老子頂住！
死，也要從鬼子身上啃下二兩肉！
殺——！！！”
“殺！！！”
絕境中的怒吼如同瀕死的火山，從每一個殘存的士兵喉嚨裡迸發出來！
古之月沉默地將刺刀卡上春田步槍，動作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
孫二狗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河南腔調帶著野獸般的低吼：
“中！拚了！”
趙大虎、趙二虎兄弟倆背靠背，刺刀斜指，東北腔的咆哮震耳欲聾：
“整！整死這幫犢子！”
徐天亮抓起一把工兵鍬，金陵腔調帶著破罐破摔的瘋狂：
“乖乖！老子今天開葷，剁鬼子餡兒包餃子！”
就在這刺刀即將見紅、血肉絞殺一觸即發的千鈞一發之際！
嗡——嗚——！！！
一種低沉、雄渾、由遠及近、撕裂長空的巨大引擎轟鳴聲，如同滾滾天雷，猛地從厚重的雲層之上傳來！
那聲音是如此磅礴，如此陌生，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希望力量，瞬間壓過了地麵所有的廝殺喧囂！
所有人的動作都僵住了！李營長高舉刺刀的手臂停在半空！
古之月抵肩的槍口微微下垂！
徐天亮掄起的工兵鍬頓在頭頂！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難以置信地抬起了頭，望向那鉛灰色、依舊飄著雨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