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友會師一)
隊伍押著那十來個垂頭喪氣的俘虜,沉默地向芒市方向蠕動。
叢林依舊悶熱,但氣氛比之前更加凝滯,仿佛剛剛那場短暫的殺戮抽走了所有的聲響,隻留下沉重的呼吸和皮靴踩踏泥土的噗嗤聲。
那個十來歲的孩子兵,臉色蠟黃,嘴唇乾裂,眼神空洞地跟著隊伍機械地邁步。
他的軍裝像套在一個衣架上,空蕩蕩的,每一步都搖搖晃晃。
恐懼和饑餓像兩條毒蛇,早已噬空了他小小的身體。
突然,他腳下一軟,連一聲哼唧都沒有,就像一根被砍斷的蘆葦,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誒!”
走在他旁邊的趙二虎反應快,低吼一聲,下意識伸手撈了一把,沒撈住,那孩子已經軟泥般癱在地上,一動不動。
一個頭發花白、臉上皺紋能夾死蚊子的老鬼子俘虜猛地緊張起來,用結結巴巴、生硬無比的中文嘶聲喊道:
“他…還能走!
不要殺他!
求求…不要殺他!”
他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極致的恐懼,以為這摔倒會成為被處決的借口。
趙二虎這東北漢子,脾氣爆,但心腸不硬。
他蹲下身,粗手粗腳地扒拉了一下那孩子兵的眼皮,又摸了摸他冰冷的額頭和乾癟的肚子,扭頭對走過來的古之月嚷道:
“連長!沒事!餓暈球了!
這小崽子,輕得跟雞崽子似的!”
古之月皺著眉頭走過來,蘇北話低沉:
“餓的?”
“可不咋地!肚皮都貼後脊梁了!”
趙二虎肯定道,隨即從自己乾糧袋裡摸索出一塊壓縮餅乾,又摘下軍用水壺,倒出一點水,小心翼翼地將餅乾掰碎浸濕,遞給那個還在瑟瑟發抖的老鬼子,
“喏,老家夥,喂他吃點。
慢點喂,彆噎死!”
那老鬼子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趙二虎手裡那團糊糊,又看看趙二虎不耐煩的臉,再看看地上奄奄一息的孩子,顫抖著接過來,笨拙地、小心翼翼地開始往孩子嘴裡送。
古之月看著這一幕,眼神複雜,猛地一揮手,聲音傳遍整個停滯的隊伍:
“停止前進!
原地休息十分鐘!老周!”
“到!”
炊事員老周快步跑過來。
“給這些俘虜弄點吃的。
稀的,彆給太多,撐死了老子沒地方交差。”
古之月命令道,語氣裡聽不出情緒。
“要得!”
老周應了一聲,轉身招呼炊事班的人趕緊支鍋燒水,拿出些米粒和壓縮乾糧,準備熬點稀粥。
俘虜們被集中到一小塊空地上,惴惴不安地坐著。當他們看到中國士兵真的拿出糧食,而不是刺刀和子彈時,臉上的恐懼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茫然和難以置信。
稀粥的香味開始飄散出來,勾得他們肚子裡的饞蟲和饑餓感瘋狂叫囂。
一個看起來稍微年輕些、但同樣麵黃肌瘦的鬼子俘虜,看著老周端過來的第一碗稀粥,卻不敢接,反而用生硬的中文怯生生地問:
“……吃完……就要殺我們了嗎?”
正準備走開的徐天亮聽到這話,猛地停住腳步,轉回身,金陵話裡帶著十足的譏誚和怒火:
“我日你個娘嘞!
你以為我們都跟你們小鬼子一樣,儘乾些畜生不如的事啊?
殺你們?臟了老子的手!
看看你們自己,老的老,小的小,餓得跟鬼一樣,連口吃的都供應不上,你們那狗屁天皇和軍閥把你們坑成啥樣了?
還做夢呢?醒醒吧!
日本敗定了!
勝利,遲早是咱們中國的!”
他的話像鞭子一樣抽打在那些俘虜心上。
幾個老鬼子羞愧地低下頭,那個問話的年輕俘虜更是臉色煞白,不敢再言語。
空氣中彌漫著稀粥的米香、叢林固有的濕熱腐臭,以及一種無聲的、巨大的絕望——從那些俘虜身上散發出來的,對戰爭的絕望。
古之月走到那個稍微鎮定點、剛才喂孩子的老鬼子麵前,用蘇北話沉聲問:
“你們,是哪部分的?”
老鬼子慌忙放下碗,努力挺直佝僂的腰板,結結巴巴地回答:
“芒…芒友…守備隊……
第56師團…補充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