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寂靜反而讓他的思緒更加洶湧地翻騰起來。
他的目光變得有些空洞,眼前的湘西山路漸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幅景象:
那是勝利後的光景,新38師從緬北野人山裡爬出來,九死一生,終於凱旋回國。
弟兄們雖然衣衫襤褸,麵黃肌瘦,但眼睛裡都有光,那是劫後餘生、榮歸故裡的光。
大家夥兒心裡都揣著一個念頭:
打跑了鬼子,該回家過安生日子了。
他也曾這麼以為。
甚至上頭已經找他談過話,仗打完了,部隊要整編,他古之月,憑著這麼多年的戰功和資曆,尤其是偵察方麵的本事,提拔個軍屬偵察營營長,那是板上釘釘的事。
他甚至還偷偷想過,等當了營長,就把老家父母兄弟姐妹接出來……
可命運這玩意兒,最愛捉弄人。
部隊沒回老家,一紙調令,直接開赴了東北。
黑土地上的寒風,比緬北的瘴氣還刺骨。
接下來的事情,就像一場荒誕的鬨劇。
孫軍座和杜長官不和,明爭暗鬥,最後孫軍座被架空,擠走。
大樹倒了,猢猻們自然也散了。
他古之月提營長的事?
自然也就跟著黃了,沒影兒了。
不僅升官沒了指望,連身邊的兄弟也一個個散了。
金陵人徐天亮,那個曾經在淞滬戰場上嚇尿了褲子,後來卻成長為一名優秀軍官的家夥,被他那個頗有門路的老爹想辦法弄回了金陵,在某個清閒的後勤部門掛了個校官職,遠離了前線廝殺的命運。
臨走前,徐天亮還來找過他,喝得酩酊大醉,又哭又笑,
說對不住弟兄們,但他實在不想再看到死人了。
河南人二排長孫二狗,打起仗來嗷嗷叫的猛將,居然不聲不響地消失了。
後來才托人捎來口信,說是跑到哪個村子裡,給一個湘西姑娘野戰醫院護士倒了插門,那護士叫阿花。
信裡說,他累了,就想有口熱乎飯吃,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等著,再也不想過槍口舔血的日子了。
古之月想起孫二狗說起女人時那憨厚又有點羞澀的笑容,隻能搖搖頭。
三排長鄭三炮,在緬北一次小規模衝突裡受了重傷,說是送回後方醫院,結果就沒了消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有人說他傷重不治了,有人說他趁機跑了,誰知道呢。
而他古之月自己呢?新來的參謀長看他技術不錯早年學過開車),又會來事,一紙調令,把他調到了長官部的汽車團,掛了個中尉副官的閒職。
他當時還覺得這差事不錯,至少安全。
可沒想到,局勢急轉直下,他所在的部隊稀裡糊塗地就被包圍,然後……投誠了。
想到“投誠”那段,古之月臉上就一陣發燒,心裡五味雜陳。
當時怕啊,怕被當成頑固分子拉出去槍斃。
聽說共軍最恨軍官,尤其是他們這種從緬甸回來的“精銳”。
審查的時候,他心一橫,牙一咬,把自己那點偵察兵的本事和軍官經曆瞞得死死的,隻反複強調:
“俺就是個開車的,技術兵,俺就會開汽車!”
他甚至還當場表演了一下如何快速修理發動機的故障。
陰差陽錯,或許是因為解放軍那時極度缺乏技術人才,他竟然真的被相信了,被當成寶貴的“技術人員”接收了,成了一名“解放戰士”。
他那手在緬甸叢林裡練就的偵察、射擊、滲透的本事,被他小心翼翼地藏了起來,藏得深深的,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而王拴柱,就是他在東北被編入解放軍運輸部隊後分配給他的徒弟。
一個熱情、單純、有點虎了吧唧的東北新兵蛋子,崇拜他這個“技術過硬”的“老師傅”,從東北遼沈一路跟著他,平津、渡江、一路打到了這廣西山地,現在又跟著車隊鑽進這湘西的密林裡來運送彈藥。
“師傅……咱啥時候能到啊……”
王拴柱在睡夢裡嘟囔了一句,咂咂嘴,又沒聲了。
古之月收回飄遠的思緒,深吸了一口煙,把煙屁股扔出車外。
他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著前方的路。
路越來越窄,兩邊的山崖越來越陡,樹林也越來越密,遮天蔽日。
一種久經沙場的老兵特有的直覺,讓他心裡隱隱升起一股不安。
這地形,太適合打伏擊了。
要是真有土匪……他不敢細想。
隻能加倍小心地握著方向盤,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掃視著路兩側的密林,耳朵豎起來,捕捉著任何一絲不尋常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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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一共四輛卡車,都是和他這輛一樣老舊的道奇,每輛車除了司機,還有一個副手像王拴柱這樣的),以及押運的一個班戰士,分彆坐在每輛車的車廂彈藥箱上。
帶隊的是車排長,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兵,坐在頭車上。
整個車隊就像一串緩慢爬行的甲蟲,在這危險的綠色峽穀裡艱難前行。
突然,急刹的聲音裡,傳來頭車司機有些緊張的聲音:
“注意!注意!
前麵路中間有個大坑!
頭車減速!
後車注意保持距離!”
古之月心裡一緊,趕緊踩下刹車,老道奇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緩緩停下。
他探出頭往前看,隻見頭車前麵,山路中間,不知被誰挖了一個不小的陷坑,或者是因為前幾天的雨水衝刷塌陷形成的?
不像是新的,但出現的時機和位置都透著蹊蹺。
頭車和第二輛車都停了下來。
車排長和押車的石班長跳下車,謹慎地走上前去查看情況。
車排長背上挎著一把漂亮的c96駁殼槍,槍套打開著,隨時可以拔槍射擊。
石班長則端著一支中正式步槍。
駕駛室裡一片寂靜,王拴柱也被晃醒了,揉著眼睛懵懂地問:
“咋啦師傅?咋停車了?”
“彆出聲!”
古之月低喝道,他的心臟莫名地開始加速跳動,那股不安感越來越強烈。
他死死盯著車排長和石班長的背影,盯著道路兩側靜得可怕的密林。
太靜了。
連鳥叫聲都沒有。
就在車排長蹲下身,用手比劃著那個坑的深度時——
“啪勾——!”
一聲清脆的槍響,撕裂了山林的寂靜!
是日式的三八式步槍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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