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阿韻紅著臉,手裡捧著一盞小小的、極為粗糙卻異常彆致的“花燈”走到了東辰麵前。
那燈並非紙或絹,而是用一種堅韌卻柔韌的藤蔓編織而成的小小籠狀,裡麵放置著一塊散發著柔和微光的潔白礦石,礦石上用花汁染出幾朵小巧如補玉鈴上星辰圖案的小花。
這是整個花燈節上,用料最為用心、造型也最為雅致的一盞了。
“前......前輩!”
阿韻的聲音細若蚊呐,小臉在燈火的映照下紅得像熟透的漿果,她似乎是鼓起畢生的勇氣,不敢抬頭看東辰的眼睛,隻是將花燈雙手捧起,“這個……這個給你!”
說完,似乎用儘了所有力氣,將那盞小花燈塞進東辰手裡,然後轉身就像一隻受驚的小鹿,飛快地跑開了,瞬間消失在石屋的陰影裡。
暖融融的小燈籠帶著少女的體溫,躺在東辰微涼的手心。
燈內那幾朵染得歪歪扭扭的小花,在白色微光映照下,透著一股笨拙卻無比真摯的暖意。
東辰低頭看著這盞燈,手指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那堅韌的藤蔓。
少女未宣於口的情愫,在這簡陋的光暈下,是如此清晰。
他微微搖頭,唇角浮起一絲極淡、帶著無奈與一絲憐憫的弧度。
情之一字,離他似乎已經很久遠了。
大道之前,再深的羈絆也不過是過眼雲煙。
何況他出身卑微,前路渺茫,更無暇也無心沾染這些凡塵牽絆。
阿韻年紀尚幼,這懵懂的情愫,不過福、而是劫!
這不過是她在劫後餘生中對強大守護者的雛鳥情愫罷了,在這險惡亂世中,又能維持幾時?
就在這思緒微瀾之際,腦中卻不期然地,浮現出一張塵封已久的清冷容顏。
一襲勝雪白裳,青絲如瀑,眉目清絕,氣質如亙古寒玉,澄澈卻也疏離。
是慕容卿塵。
那個在宗門傾軋、道途轉折之際,與他並肩走過最艱難歲月,卻又最終飄然遠去的奇女子。
她仿佛月宮之謫仙,對大道執著更甚於他,最終為追尋某種上古冰魄遺秘,孤身深入北冥寒淵絕地,從此再無音訊。
最後一次見麵時,那雙清冷的眸子望向他,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卻隻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道了句:“夫君,珍重。”
或許,她此生注定要為昆侖門的使命而活,為天下蒼生而活。
從某種意義上講,東辰所追求的道與她不謀而合。
隻可惜,他始終無法追上她的腳步。
第二日清晨。
補玉聖墟的晨霧還未散儘,九麵牛皮鼓已擂響祭祖序曲。
族中青壯赤膊揮槌,汗珠隨鼓點拋灑空中,在初升的朝陽下泛著細碎金光。
阿韻跪在青磚第三排,額頭緊貼地麵,後頸能感受到父親繃緊的脊背傳來的顫動。
"焚香!"
族老沙啞的喝令刺破晨空。
十二名玄衣少年捧著銅盆魚貫而入,黃紙折的紙馬在冷香中無聲燃起幽藍火焰。
奇異的沉香混著陳年木料氣息鑽進鼻腔,阿韻忽然覺得後頸發涼——父親方才還溫熱的後背此刻竟像塊凍鐵。
東辰縮在隊伍末尾,膝蓋剛觸到青磚就猛地縮回。
這寒意不像尋常石頭,倒似無數冰針從磚縫裡往上紮。
他正欲揉膝,忽見阿韻腰間的補玉鈴震顫不止,與祖祠石碑遙相呼應。
片刻後,供桌上紅燭劇烈搖晃,燭淚潑灑如血。
東辰抬頭間,整座祠堂陷入死寂,連屋外報曉的雞鳴都戛然而止。
三丈高的祖祠石壁突然泛起漣漪,苔蘚覆蓋的岩麵如同沸水翻湧。
東辰感覺後腦被重錘猛擊,踉蹌間撞向前排長凳,掌心被粗礪的木紋劃出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