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欄屏風阻隔了茶室內外兩間,賀濤指尖撚著的白棋,隨著“啪嗒”一聲落子,長驅直入黑棋之間。
對麵那人笑了笑,將手中的黑棋放回棋奩中,他歎了口氣,年老凹陷的眼窩顫了顫,
“濤哥,阿鄞到死都不會偃旗息鼓的...”他頓了頓,感歎道:“你的兒子,到底還是像你的。”
趙城乾語落,見賀濤麵色依舊陰沉,他嘖嘖搖了搖頭,將曲著的腿伸直,坐久了太麻,他邊感歎年紀大了腿腳不中用,邊從羅漢床上下來,彎腰錘了錘小腿,
“一把老骨頭了,坐太久了,今兒就下到這裡吧。”
趙城乾說著,眉眼一彎,爽利地笑了兩聲,便抬腳往外間走,身後兩側的傭人忙跟著上去攙扶,他擺了擺手,示意不用。
茶室裡,賀雲見趙城乾從裡間出來,忙起身頷首,
“趙叔叔。”
趙城乾抬手打斷賀雲,笑了笑,“自家孩子,不用客氣。”
他嘴角含笑,邊說邊側身看向坐在八仙桌旁的賀京安,“阿鄞呀,進去吧,我看你爸爸有事找你,好好談談吧。”
趙城乾丟下這句話後,便雙手背後,歎著氣走了。
趙城乾說完沒幾秒,身後就有傭人上前,
“二爺,先生找你。”
賀京安隨手撂下茶盞,掃了眼台下的眾人,不慌不忙地起身抬腳向裡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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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室裡間距離茶室還是有一小段距離,男人腿長,繞過屏風,沒幾步就到了。
賀濤側身坐在羅漢床上,麵前還擺著他和趙城乾的那副棋,見腳步聲已到跟前,他收回看向棋盤的視線,轉而看向站在他麵前的人,指了指棋盤,平靜開口道:
“咱爺倆殺一盤。”
賀京安掃了眼那縱橫交錯的棋盤,扯唇淡淡道:“我不會下棋。”
賀濤怔了怔,眼神忽然迷離起來,似是想起什麼往事,喃喃的執拗道:“不是的,鄞之,你會的,爸爸教過你的。”
賀京安垂眸,無聲扯了扯嘴角,“是嗎?可能爸爸記錯了,爸爸記得的應該是延之,延之會下棋,我不會。”
語落,賀濤忽的從羅漢床上下來,像是突破種種桎梏似的,一把按住賀京安的肩膀,
“鄞之,你會的!你會的!”
他攥著賀京安的手臂,手指顫抖著指了指羅漢床的另一側,哀哀的喊道:
“你媽媽坐在那邊抱著你,我呢...”他拍了拍他剛才坐著的地方,“我坐在這裡,我們仨,我教過你的呀,我教過你的呀...”
眼前的人不斷重複著最後一句話,賀京安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隻覺得他口中描繪的那種場景太過奢侈,是他不敢想象的奢侈。
記憶裡,隻有荒蕪的院子和神誌不清的母親,何時出現過那麼其樂融融的一幕。
那大抵是注射了致幻劑,憑空出現的幻想罷了...
察覺到眼前人的淡漠,賀濤定了定,啞然失笑著收回攥著的手,坐回到了羅漢床上,
“你心裡其實還是恨我的吧?”
賀京安聞言,心口驟然一緊,但還是違背了什麼,輕聲道:“沒有,沒有恨。”
他又想起瀕死的母親,又想起挨著她的屍體,一遍遍讀著故事,一遍遍俯身親吻她的臉,天氣好熱,他卻怕她冷,把厚厚的被子都蓋在她身上,那樣會不會有點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