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翎屏退了所有宮人,孑然一人站在高台欄處,獨望吳鉤高懸。
高台之下,是一池悄然長出的青圓荷葉。
京都的花家有辦法讓蓮花提前長出,但蕭翎不願,年年都等著五六月的盛花期,等著這一池子的白蓮綻開笑顏——和偏愛梅花的大虞人不同,蕭翎最喜歡的當屬白蓮。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這是阿旭說過的,她家鄉一位詩人所作之詩。
他默然獨立於高台,輕歎。
京都的明月,到底還是沒有燕門的皎潔。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蕭翎知道天底下的月亮都是同一個,隻是少了兩個人,現如今望月的味道,難免參雜幾分歲月碾碎成塵過後的荒寂。
夜風起,他伸手拉了拉披在身上的錦緞鬥篷,取出一塊白帕,掩口輕咳幾聲。
低頭看了看,鮮血在帕子上洇開,邊緣與白絲交織,漸漸變淡,融為一體。
蕭翎低笑。他活不久了,能在人前那般精神,不過是天天吃猛藥吃出來的假象罷了。
他讓越竹去魯州城,不光是親自送去請柬,讓天下人看到自己對蕭清顧和百家樓的看重。
既能在二十歲之時坐上大虞帝王這個位子,手下眼線遍布整個大虞,蕭清序自小被任梟送去百家樓精心培養的事他都知曉,遊叩九公主之事又怎會不知?
遊叩國想放長線釣大魚,承明帝亦在暗中等待時機,讓越竹前去就是為了助其一臂之力。
原本該是幫蕭清紀的。他知道蕭桐和自己那個兒子暗中有勾結,所以才會順著蕭桐的意思讓蕭清紀帶著聖旨去魯州城賑災,為的就是給蕭清紀添上一筆政績,讓文武百官對他多一點信服,也是想要抓到蕭桐的把柄挫一挫她的銳氣。
最初,蕭翎還以為蕭清紀或許會在蕭桐身上學到一點本事——雖然他這個七妹對他的皇位虎視眈眈,但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有做一代君主的才能,但蕭翎不能把皇位給她。
時過境遷,蕭桐被權欲迷了眼,再也不是曾經那個為了大虞百姓能義無反顧前往琅絳為質的七公主,這樣的人一旦坐上這個位子,到最後隻會成為一代暴君,會毀了大虞的江山社稷。
蕭翎看著染血的帕子,目光沉沉。
他讓蕭清紀當上太子,終歸對這個孩子寄有幾分厚望。但蕭清紀著實不爭氣,有蕭桐暗中幫忙也贏不了蕭清序。
他在蕭清紀身上花的心血比蕭清序還多,怎麼就是不行呢?
......罷了,罷了。
等蕭清顧回來再看看。女子也是可以稱帝的嘛。
蕭翎滿不在乎的將染血的帕子甩到石桌上。
魯州城的疫病沒有發生,遊叩有越竹頂著他的名號在震懾,魯州城已經不再需要蕭清顧操心了。
鎮南那邊也順利把璃曼國打了回去,兩國短時間內不會再有所動作,他等著蕭清顧回京受賞。
他已經下旨讓百裡蒲帶著他那個奸詐的徒弟回來,讓那個好苗子找個出兵的理由。打人嘛,總歸要師出有名才正當些,不然百裡蒲就要帶著眾文官罵他恃強淩弱了。
想起百裡蒲,蕭翎不免笑了笑。
也不知道這個迂腐的老人家是怎麼教出那麼奸詐又忠心的徒弟的,是因為清正嗎?巧了,他也喜歡這一點,所以對百裡蒲有些時候不合適的進諫十分包容。
蕭翎深歎出一口氣。
就算是七妹的女兒,隻要做得了一代明君,是不是他的親女並不重要——因為他會在死前,帶走蕭桐。
蕭桐畢竟是蕭清顧生母,暗中對自己的這個女兒也多有維護。有百家樓在蕭清顧身邊,想必過不了多久她的身世就會被挖出來,蕭桐會是蕭清顧的阻礙,她的性命絕計留不得。
蕭翎頂著夜風,站在高台上沉默良久。
說起來,他也是有私心的。
他想見見那個丫頭。
他想快一點見到晚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