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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二八新娘(1 / 2)

臘月裡,眼看就要過年了。

我二姥姥將我二舅袁廣侖喚至屋內,說道:“二侖啊,二華子走後便沒了音信,也不知他咋樣了。那可惡的任大娃天天在咱家門口晃悠,咱家的人進出寨門,他都賊溜溜地盯著,明顯是在盯著咱家呢。”

袁廣侖憤恨道:“我早晚得收拾他,給他一刀,他就是個狗腿子。”

二姥姥急忙勸道:“二侖,你可彆亂來,不值得。他愛怎樣就怎樣,咱們照舊做咱們的生意,吃咱們的飯。他是聽集上任麻子的,咱們得想個法子,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袁廣侖說:“行,嬸子,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二姥姥又說:“前幾日趕集,我見到了邊莊的老王家,你廣中兄弟不是和她家定親了嘛,親家提了一句,說她們那邊年成不好,不如嫁過來,言外之意是到咱家能吃飽飯,還能幫忙乾活。我想著你和你哥都還沒結婚,就想把這婚事往後推一推。”

袁廣侖立刻說道:“嬸子,要是我大兄弟結婚,就先彆管我和我哥還沒結婚,我哥結婚這不是也快嗎。二華子花了些錢,咱們家這段時間手頭有點緊,但生意還過得去,要是能把王家閨女娶過來,正好能幫著乾活。”

二姥姥歎了口氣:“唉,這樣也好,那我就跟大哥、大嫂說說,把中兒的婚事辦了。邊莊王家是知書達理的人家,也不要彩禮,就想把閨女嫁個好人家,咱們這邊準備準備就行。”

1944年的魯西南農村,寒冬尚未退去,春節卻已悄然臨近。儘管貧窮如霜,覆蓋著這片古老的土地,但人們仍以自己的方式迎接著新的一年。

村裡的孩子們臉上洋溢著純真的笑容,他們穿著打補丁的棉襖,不畏嚴寒,在結了薄冰的關坑上穿梭,他們的笑聲和偶爾從屋頂滑落的積雪一起,打破村莊的寂靜。

有富裕的人家,貼著紅紙剪成的窗花,圖案雖簡單,卻蘊含著對未來的美好祈願。炊煙嫋嫋升起,飄向寒風凜冽的天際,村民們正用僅有的食材準備年夜飯,那些簡單的飯菜被小心地放在爐火旁烤熱,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今天,是我十四歲的廣中舅和十六歲的大妗子王淑英的結婚日,老袁家貼著春聯,掛著燈籠,地上是大片鞭炮炸過的紅紙。破舊的茅草屋簷下炊煙繚繞,冰淩在微弱的陽光下滴落,整個院子彌漫著肉香菜香。

在人和村東寨門北的老袁家,一場簡樸而熱鬨的婚禮正在古樸的院落中舉行。雖是兵荒馬亂的年代,但老袁家和來賓們的臉上都洋溢著淳樸的笑容。他們穿著最好的布衣,儘管布料普通,但都儘量收拾得乾淨整潔,顯得格外精神。

新郎穿著深藍色的長衫,頭戴一頂嶄新的瓜皮帽,臉頰不時泛起羞澀的紅暈,手中的紅包似乎都拿不穩,激動之情溢於言表。我那十四歲的廣中舅還不時和參加婚禮的人打鬨著。新娘身著一件大紅色的嫁衣,上麵繡著龍鳳呈祥的圖案,金線閃爍,端莊而不失華麗。這件嫁衣是借來的,好多新娘穿過之後還要還回去。農村的姑娘沒有紅蓋頭,隻係著一條紅圍巾,襯托著一雙明亮的眼睛,透露出些許緊張與期待。

隨著一聲高亢的“鬨洞房嘍”,喜悅的氣氛達到頂點,年輕人歡呼雀躍,紛紛湧入新房。新郎被推到新娘身旁,兩人抱在一起,新郎手足無措,支著手,新娘羞澀地低下頭,臉龐泛起濃濃的紅暈。

房間裡,家具雖不多,但處處洋溢著喜慶的氣氛。牆上貼著紅色的喜字,桌上擺放著象征吉祥的花生、紅棗,歡聲笑語充滿整個小屋。

外麵的院子裡,酒席已經擺開,木製的桌椅大多是借來的,有些不乾淨,但這並不影響人們吃喜宴的心情。老袁家早早就宰了幾隻羊,喜宴以羊肉為主。雖然時節不好,年成不好,但好在老袁家是以做生意為主,這樣的結婚喜宴在當時的人和村已經是最好的了。

夜幕降臨,孩子們點燃自製的燈籠,那是用竹篾和碎布拚湊而成的,搖曳的火光中映照出他們對未來的憧憬。他們穿梭於街巷之間,唱起古老的童謠,聲音在寒冷的空氣中飄蕩,給這個節日增添了一份特彆的溫暖。

在這樣的日子裡,貧窮似乎變得不那麼重要了,人們的心被即將到來的新年緊緊相連,共同期盼著來年的日子能像這夜晚的燈火一樣,雖微弱卻堅定地照亮下去。

我姥爺和姥姥坐在自己的房間裡,我姥姥看了姥爺一眼說:“中兒結婚了,還有二侖,也到了該找媳婦的時候了,孩子們都一個個長大了。”姥爺抽了兩口煙說:“不急,一個個來,昆兒在外麵上學,先結了婚,家裡有根繩子把他拴住也好,就是昆兒結婚都兩年了,也不見兒媳婦顯懷,咱袁家就等著下輩孩子了。”

我王大妗子後來回憶說,把鬨洞房的人轟走後,她吹滅蠟燭,兩人都不知道該做什麼。過了好一會兒,見廣中舅沒動靜,大妗子沒辦法,自己拉過來一床被子蓋著,廣中舅在燭光下傻傻地坐著,不知道怎麼好。大妗子就喊他,被窩暖好了,讓他快點睡,廣中舅還不情願,被大妗子拉過去。大妗子後來不知說過多少次,她也是十六歲的閨女,找了個十四歲的男人,什麼都不懂,什麼都得她教,黑燈瞎火的。

那時的農村家家日子都很艱難,年很快就過去了,接下來就是青黃不接的日子,家家都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了。

老袁家還是和往常一樣,二舅天天買羊、剝羊,我姥爺天天賣羊肉湯,二姥爺則領著廣中舅去北大獄揀柴禾,畢竟煮羊肉每天都需要一車柴禾。

羊肉下到鍋裡,大姨廣雯燒著火,我二舅把廣中舅拉到一邊說:“兄弟,你看見了嗎?今天西城的花妮子來咱家,摟著你大娘哭了,我在外麵聽著,好像又有人去她家牆外麵轉悠,還有咱村的任大娃,二華子不在家,這可怎麼辦啊?”

廣中舅說:“二華子要是在家,肯定提著刀就過去了,能把任大娃嚇得屁滾尿流,他一個人就能把任大娃收拾。”

我二舅說:“任麻子在新砦鄉正得勢,龍鞏集的鬼子給他增了人,還給他配了槍,任大娃也跟著猖狂起來,還拉著村裡冉家的兩個混小子胡作非為。”

廣中舅罵道:“這個***,得給他點顏色看看,不然他消停不了。彆的村收糧食,沒有人給鬼子出頭,就咱村,他這家去了那家催,搞得人和村雞飛狗跳的,端著個槍,還拿鬼子嚇唬人。”

我二舅說:“我昨天晚上偷偷去花妮子家了,我遠遠地站在暗處,就看見花妮子家西牆有兩個人影晃蕩,但沒一會兒就走了,後來又去了一個人,我一看就知道是任大娃,他在花妮子家外麵吹口哨,說著下流話,那花妮子和她老爹老娘在家裡肯定害怕。大家都知道花妮子和二華子好,好久都沒人到花妮子家來了,這二華子人沒影了,又有人來招惹花妮子了。”

廣中舅說:“花妮子不是經常來咱家乾活嗎?晚上就彆讓她回家了,讓她陪著廣雯睡覺,反正她以後就是華子的媳婦。”

我二舅說:“這還沒過門呢,來咱家不好吧?”

廣中舅說:“那有什麼不好,華子又不在家,這算是沒過門的媳婦,彆人愛說什麼說什麼,咱又不能去花妮子家門口站崗。”

我二舅說:“我就看任大娃跟咱家過不去,他明明知道花妮子和咱家的關係,他還欺負花妮子,我非得教訓他不可,在咱村裡肯定不行,這會兒,他說不定又去了西城村,咱們倆去那裡路邊堵他,揍他一頓,讓他長點記性。”

廣中舅說:“我早就想教訓他了,他幫著鬼子收糧食,全村人敢怒不敢言,今天咱們倆就為人和村的老少爺們出口氣。”

兄弟倆不再多說,二舅從案桌上抽起剔骨刀,想了想又放下,拿起菜刀插在背後的腰帶上。

兄弟倆翻牆而出,沒走寨門,順著關坑沿走出村子,從人和村到西城村也就一裡多路。

夜幕低垂,星河在天邊緩緩展開,如同細碎的銀子撒在深邃的藍色畫布上。鄉村的夜晚寧靜而深遠,偶爾傳來遠處的犬吠聲,顯得有些孤寂。月亮掛在柳梢頭,灑下斑駁的光影,照亮著曲折的小路。遠處,有兩點忽閃的燈火搖曳著,忽明忽暗,似乎在訴說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條路,我二舅走過很多次,路邊的溝溝坎坎他都很清楚,從這裡走到西城村西,再往南拐,就能到江蘇的大集買羊。兩人都不說話,隻聽見沙沙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很快,前麵就是西城村了,這是一條橫貫東西的土路,穿過西城村就是東裡村,兩人下來路,順著寬闊的坑沿走著,走到一個凹窪處,趴在坑沿上。

兩人剛趴下,就看見西城村西頭走過來兩個人影,無精打采的。

我二舅低聲對廣中舅說:“看見了嗎?這兩個是嚴集南頭李家的,也經常來這裡轉悠,這麼冷的天,誰能受得了,看來這兩個家夥凍得夠嗆,這是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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