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下塗抹,每一次修飾,都像是在剝離一層屬於“凱文·霍森”的皮。
他化妝,不是因為有什麼怪癖。
而是因為,這是他賴以生存的技能。
他的兄長,安德魯,像一隻盤踞在蛛網中心的毒蜘蛛,將他所有的生存空間,都擠壓得密不透風。
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是安德魯的眼睛。
上一次,他能從那個莊園裡逃出來,所憑借的,就是這一手從戲劇社裡偷偷學來的化妝術。
他匆忙地把自己化成一個不起眼的園丁助理,才蒙混過關,逃出了那個金色的牢籠。
化到最後,當鏡子裡出現一個完全陌生的,麵色蠟黃,眼神怯懦的普通少年時。
一滴滾燙的淚水,終於還是沒能忍住,從他的眼角滾落。
啪嗒。
砸在了手背上。
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
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滑落。
他死死地咬著嘴唇,不想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為什麼?
他真的不理解。
他從沒想過去爭搶什麼。
他隻想安安靜靜地活著。
為什麼,連這麼簡單的一個願望,都那麼難?
為什麼活著,需要他把自己變成另外一個,連自己都感到惡心的模樣?
駕駛座上,沈岩沒有回頭。
他隻是透過後視鏡,平淡地看著這一切。
看著那個少年,從熟練地偽裝,到最後的情緒崩潰。
他沒有遞上一張紙巾。
也沒有說一句安慰的話。
隻是等車廂內的抽泣聲,漸漸平息了一些後,才用一種不帶任何溫度的聲音,緩緩開口。
“現在,你還有後悔的機會。”
“我可以把你送回那個木屋,或者,扔在任何一個你想去的地方。”
“就當我,從沒見過你。”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精準地紮進了凱文最脆弱的心臟。
也不知道,凱文到底聽進去了沒有。
因為回應沈岩的,隻有那壓抑著的,更加長久的沉默。
車窗外,城市的燈火,已經遙遙在望。
那裡,是另一座更加巨大的,也更加危險的叢林。
車廂內的啜泣聲,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掐斷了。
死寂。
比之前的任何一次沉默,都來得更久,更沉。
久到沈岩以為這個少年已經崩潰,或者睡去。
一個沙啞的,帶著濃重鼻音,卻異常倔強的聲音,從後座傳來。
“不。”
“我不後悔。”
“我要自由。”
凱文抬起頭,透過後視鏡,看向那個模糊的,隻剩下輪廓的背影。
他那雙被淚水洗過的藍色眼眸裡,燃起了一簇微弱,卻不肯熄滅的火苗。
“如果有機會……”
他的聲音頓了頓,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我還想當麵問問我父親,”
“為什麼。”
少年沒有把話說完。
那個“為什麼”的後麵,省略了太多東西。
為什麼從小到大,父親的目光總是越過他,落在安德魯的身上。
為什麼他拿到全A的成績單,比不上安德魯在馬球場上的一次揮杆。
為什麼他提出的商業計劃被斥為幼稚,而安德魯漏洞百出的方案卻被采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