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遙控器在你那邊嗎？"林曉曉把濕漉漉的頭發攏到耳後，帶著茉莉香味的發梢掃過青青的鼻尖。寢室裡飄著濃鬱咖啡和牛奶香味，混著窗外飄來的桂花香，在暮色裡織成一張溫暖的網。
方青青從瑜伽墊上支起身子，白熾燈在磨砂燈罩裡暈開柔和的光，把林曉曉剛洗過的臉頰照得透亮。她伸長胳膊去夠書桌上的遙控器，腕間的銀鐲磕在桌沿發出清脆聲響。"七點零五分了，你確定要看新聞聯播？"
"老張的形勢與政策課要抽查時政筆記啊。"林曉曉掀開筆記本電腦，鑲著水鑽的指甲在觸控板上劃出細碎的響動。晾在陽台的校服被晚風掀起衣角，像隻撲棱的白鳥。
新聞片頭曲響起的瞬間，整棟宿舍樓突然陷入黑暗。走廊裡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叫，方青青的手機屏幕自動亮起，在黑暗中映出兩個女孩錯愕的臉。應急燈的紅光從門縫滲進來，把牆上的明星海報染成血色。
"各位觀眾，現在插播一條緊急新聞。"電視機突然恢複供電，女主播的聲音帶著不尋常的顫抖。
畫麵切到晃動的直播鏡頭，濃煙像怪獸的觸手從熟悉的街角騰起，那是距離學校東門僅八百米的春暉苑小區。
方青青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透過濃煙，她認出3號樓斑駁的米色外牆上周她還去底樓的惠民超市買過薯片。此刻整棟建築在火光中扭曲變形，四樓某個窗口有黑影在揮舞紅布，像風中掙紮的蝴蝶。
"目前已有三輛雲梯車抵達現場。"記者的話筒裡灌滿消防車的嘶鳴，"但我們看到五樓有居民試圖用床單結繩逃生…"畫麵突然劇烈晃動，爆裂聲震得寢室窗戶嗡嗡作響。林曉曉猛地抓住方青青的手腕，兩人冰涼的手指絞在一起。
火光中，裹著棉被的人影從六樓墜落。慢鏡頭般的過程被切割成無數幀：翻飛的被角，在半空散開的馬尾辮，消防員徒勞伸出的手臂。墜落聲被警笛吞噬的刹那，方青青聽見自己喉嚨裡發出幼貓般的嗚咽。
記者哽咽著說出"遇難"二字時，林曉曉突然衝向洗手間。嘔吐物砸在陶瓷壁上的聲響混著水龍頭嘩嘩聲，讓方青青想起大二解剖課上第一次見到遺體時，曉曉也是這樣跟蹌著衝出實驗室。
暗紅色的消防水帶在鏡頭裡蛇行，水流與烈焰碰撞蒸騰起白霧。穿橙色救援服的背影在濃煙中時隱時現，頭盔上的反光條像星星墜入火海。忽然有消防員抱著孩童衝出單元門，孩子的卡通睡衣在熱浪中翻卷，露出小腿上熟悉的奧特曼貼紙﹣﹣昨天在超市收銀台前，那個叫朵朵的小女孩還舉著貼紙向她炫耀。
"死亡人數上升至九人…"女主播的珍珠耳環在演播室燈光下閃動，像凝固的淚滴。方青青盯著屏幕右下角不斷更新的滾動字幕，突然發現自己在數遇難者年齡：68歲、5歲、8歲……數字在視網膜上灼燒出焦黑的洞。
林曉曉濕漉漉的臉出現在屏幕反光裡，睫毛膏在眼下暈開灰影："你看七樓那個陽台。"她顫抖的手指幾乎要戳進液晶屏。晾衣架上飄著件褪色的藍校服，袖口繡著"光明小學"的金線﹣和她們隔壁小學的孩子穿的一模一樣。
夜風裹挾著焦糊味鑽進鼻腔，混著遠處燃燒的塑膠特有的甜腥。方青青想起惠民超市老板娘總在收銀台插著幾支雛菊，玻璃瓶裡的清水會折射出彩虹投在找零的硬幣上。而現在那些硬幣大概正在火場中熔化成滾燙的淚。
"本台記者剛剛獲悉…"畫麵切到醫院急診室，擔架床輪子與地磚摩擦發出刺耳聲響。渾身插滿管子的老人手背上有塊褐色胎記，形狀像她們常去的那家奶茶店的ogo。上周三，老人還在小區門口提醒她們小心路滑。
林曉曉突然開始疊被子，軍用被棱角分明的線條在台燈下起伏。這是她焦慮時的習慣動作，大一期末考試前夜，她曾把全寢室的被子都疊成豆腐塊。方青青盯著她泛白的指節，想起火災現場那些搶救出來的相框﹣﹣全家福在泥水裡泡得發脹，笑容在高溫中卷曲成灰。
淩晨兩點，方青青在起夜時發現林曉曉的床鋪空著。月光像冷霜塗滿走廊，儘頭安全出口的綠光裡蜷縮著熟悉的身影。林曉曉的睡裙被夜風掀起又落下，像火災現場飄搖的窗簾。
"我查了消防知識，"她沒抬頭，手機藍光映出眼底血絲，"如果當時有人懂得用濕毛巾堵門縫．.."語音戛然而止，鎖屏壁紙上是她們和超市老板娘的合影﹣﹣那天暴雨，老板娘借給她們印著向日葵的雨傘。
方青青挨著她坐下，瓷磚的寒意順著尾椎爬上來。樓下梧桐樹的影子在地麵搖晃，忽然有夜鳥驚飛，她們同時顫抖，仿佛看見未燃儘的火星在黑暗中複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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