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米寬的橋麵在風中抽搐,活物般起伏的藤條間露出深不見底的豁口。
腐殖土的氣息裹著蘭花的腥甜從穀底蒸騰而上,鐵線蕨的孢子粘在發顫的藤結上,每一步都踩碎幾顆微型星辰。
四十米處的承重柱是整根紅椿木,樹皮溝壑裡湧動著乳白樹漿,螞蟻大軍正沿著曆史悠久的包漿蟻路搬運蝴蝶殘翅。
正午的烈日刺透雨林穹頂,藤橋顯露出它傷痕累累的軀體。
被山民草鞋磨出包漿的踏腳處泛著琥珀光澤,新補的箭毒木藤條還帶著青澀的毛刺,二十三種藤本植物在此達成危險平衡。
一群遊客在雨林間緩緩前進,時不時傳出嬉笑打鬨聲,驚得附近不知名的鳥兒們拍翅而去。
烏雲壓境時,藤橋正懸在溪澗上方喘息。老藤吸飽了濕氣,褐色表皮泛起青苔般的幽光。第一顆雨珠砸在芭蕉葉上的瞬間,整座吊橋突然繃緊脊椎,幾十根垂掛的藤索倏地挺直,像被無形的手撥動的琴弦。
雨腳踩著鼓點奔來。密匝匝的水箭穿透林冠,在藤條編織的網格間炸開萬千銀屑。那些浸泡過百年雨水的藤芯開始震顫,雨滴敲擊空隙處緊繃的藤皮,發出類似空葫蘆的悶響;而浸潤膨脹的藤莖相互摩擦,又滾落出沙錘般的窸窣。
十二對橋樁依次承接雨鞭抽打,將轟鳴沿著藤蔓經絡傳導,整座橋漸漸化作巨大的共鳴箱。
溪澗騰起的水霧裹住晃動的橋身,每根藤索都在雨中分泌出粘稠汁液。
這天然的鬆香讓震顫愈發粘滯綿長,當狂風突然扯開雨幕斜掠而過,整座橋驀地迸發出管風琴的轟鳴。
雨珠此刻成了千萬柄音叉,有的叩擊寬葉引出定音鼓般的渾厚,有的鑽進藤芯孔隙激起排簫似的顫音,更有墜在蛛網上的水銀珠子,隨蛛絲震顫拋撒出細碎的琶音。
當驟雨突至,整座吊橋便成了共鳴腔,雨滴在密織的藤網上敲擊出木琴般的音階,水線順著絞索螺旋而下,在穀底摔成翡翠色的霧。
蟬鳴聲戛然而止。
方青青抬頭時,藤編吊橋上的紅絲帶正被狂風扯成筆直的線。黑雲壓碎林間漏下的陽光,潮濕的腐葉氣息突然濃得嗆人。
林曉曉剛把遮陽傘倒轉過來,豆大的雨點就砸在了蕉葉上。
"快跑!"人群炸開。穿碎花裙的姑娘踩著人字拖踉蹌衝過吊橋,發梢甩出的水珠在暗綠背景下劃出銀線。
涼亭簷角的風鈴發了瘋似的響,七八個人擠在朱漆立柱間,舉著相機的男人半個身子淋在雨裡,鏡頭蓋骨碌碌滾下山階。
吊橋在暴雨中搖晃如秋千。
穿衝鋒衣的大叔抱著頭往涼亭衝刺,登山杖磕在青石板上迸出火星。
方青青攥住好友冰涼的手腕,傘骨在狂風裡翻折成詭異的角度。她聽見身後傳來孩子的哭喊,年輕媽媽的高跟鞋卡在橋板縫隙,珍珠白的拎包浸在泥水裡。
"彆推!裡麵沒位置了!"涼亭裡爆發出爭吵。穿情侶衫的男女後背緊貼彩繪屏風,老人被擠到滴水簷下,駝色毛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深……
方青青的登山靴已經浸透雨水,她看見涼亭飛簷下垂落的雨簾後,穿花襯衫的導遊阿旺正用當地語喊著什麼。
吊橋那頭還有五六個遊客縮成團,芭蕉葉在暴雨中接滿雨水,突然"哢嚓"折斷,驚起更多慌亂的腳步。
雨幕深處,不知誰的手機還在播放歡快的導遊詞:"大家不要驚慌!這裡年平均降水量偏高……"
雷聲在樹冠上方炸開,整片雨林騰起青灰色的霧,有人滑倒在長滿青苔的石階上,尖叫混著雨聲在山穀裡回蕩。
雨滴和雷聲碾過林梢時,吊橋正以藤條編織的腹腔吞吐雷霆。雨滴在繃到極致的藤皮上跳舞,每一次彈跳都濺起帶著金屬質感的泛音。
那些被蛀空的藤骨成了天然的笛孔,風裹著雨鑽進孔竅,嗚咽著從另一端湧出潮濕的旋律。整座雨林都在用年輪打拍子,蕨類蜷曲的嫩芽應和著藤橋的震顫緩緩舒展。
直到雲隙漏下第一縷光,吊橋仍在餘震中輕輕搖晃。積滿凹槽的雨水順著藤脈滴落,叮叮咚咚敲完最後一個尾音。
方青青站在吊橋中央,紅色裙擺被山風掀起飄逸的弧度,在潮濕的空氣中愈發鮮豔,像一簇跳動的火焰灼燒著雨林的墨綠。
雨後的陽光刺破雲層,在百米深的峽穀上方架起七彩虹橋。
方青青將手機調到廣角模式,鏡頭裡突然閃過一道人影。那是祖父日記本夾著的泛黃照片上,穿著中山裝的年輕人正站在她現在的位置。
"哢嚓!"
自拍杆突然劇烈震顫,鋼化膜映出她身後飄動的黑色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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