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帶雨林的暴雨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熱帶雨林在午後三點鐘顯出詭異的寂靜。蟬鳴不知何時消失了,油棕葉片凝著沉甸甸的水汽,方青青的破洞防曬衣黏在後背上,像被無形的手掌捂著。
導遊阿旺突然停下腳步,深褐色的鼻尖微微翕動:"又要落雨了。"
話音未落,第一滴雨珠就砸在遊客老張的光頭上。這位東北大漢摸著後腦勺剛想打趣,天際猛然炸開悶雷,成千上萬噸雨水仿佛被人掀翻了天河,劈頭蓋臉地澆下來。
芭蕉葉在狂風中翻卷成翠綠的浪,雨腳掃過之處騰起白茫茫的霧靄,天地間隻剩下震耳欲聾的嘩響。
"往這邊跑!"導遊阿旺的花色襯衫在雨幕中像五顏六色的蝶。他們二十餘人深一腳淺踩過泥濘的小徑,拐過幾叢狂舞的鳳尾竹,撞開兩扇雕著百獸紋的柚木門。
水珠順著發梢滴在青石地磚上時,方青青才看清這是座半開放式的黎族風情表演館。
雨聲在挑高的茅草屋頂上敲出密集的鼓點,八根龍血樹立柱撐起的空間裡飄著淡淡的沉香。
穿著對襟短褂的表演者們正在調整樂器,看見他們這群落湯雞也不驚訝,領頭的長者用帶著口音的普通話笑道:"來得正好,正要開場。"
林曉曉擰著t恤下擺的水,眼睛卻直勾勾盯著舞台中央的銅鑼。
那鑼麵足有磨盤大,邊緣綴著七彩雉雞翎,雨水混著穿堂風掠過時,翎毛輕輕顫動,仿佛隨時要乘風飛走。
方青青收起濕漉漉的雨傘,忽然發現整座建築的設計暗藏玄機——暴雨擊打不同材質的屋頂時,竟能發出層次分明的聲響:茅草頂是沙沙的低音,竹製簷角叮咚如編鐘,而鏤空的木格花窗正將雨絲過濾成綿長的哨音。
"這是我們黎家的"雨打芭蕉"調。"導遊阿旺不知何時換上了銀飾叮當的盛裝,指尖撫過三片竹製的口弦,"平時要用鼻子吹簫才能模仿,今天倒是省力了。"他話音剛落,那位長者已舉起纏著紅綢的鼓槌,在半空劃出優美的弧線。
"咚!"
銅鑼震顫的餘韻裡,十二麵蛙形銅鼓同時應和。
鼓手們赤腳踏著節奏,腳踝銀鈴與雨聲交織成網。方青青這才注意到舞台後方懸著的竹簾,每一根竹管都盛著雨水,隨著鼓點晃動時,竟奏出清越的琶音。
穿紫棠色筒裙的少女們旋轉入場,裙擺上的魚骨紋在幽光裡遊動,她們手中竹簸箕盛著的檳榔籽隨舞姿跳躍,與屋頂傾瀉的雨瀑構成奇妙的和鳴。
暴雨在建築外圍豎起銀白的簾幕,反而將館內的聲與色烘托得愈發濃烈。
林曉曉早忘了擰衣服,舉著手機的手懸在半空,鏡頭裡穿著海魂衫的年輕父親正跟著節拍跺腳,懷中的小女孩咯咯笑著去抓空中飛濺的水珠。
那對上海來的老夫妻挨坐在竹凳上,老太太的絲巾還在滴水,老先生卻已用鋼筆在門票背麵速寫起舞者飛揚的銀項圈。
突然一聲清越的長嘯刺破雨幕。吹鼻簫的樂師登上高台,古銅色的手臂隆起流暢的肌肉線條。
他將三根黃竹製成的鼻簫同時抵住鼻孔,脖頸青筋隨著氣息顫動,悠遠的樂聲竟在暴雨中蕩開層層漣漪。
方青青忽然想起昨夜在酒店刷手機看到的老照片——黎族先民正是用這樣的旋律,在台風季安撫受驚的牛群。
雨下得更瘋了。斜飛的雨箭撞上西側的篾牆,將繪有大力神圖案的牆麵色譜暈染成流動的畫卷。
穿山甲鱗甲紋路的掛毯吸飽水汽,散發出淡淡的青草香。穿行在觀眾席間斟茶的少女,耳垂上的銀鈴在每次驚雷炸響時都會輕輕震顫,仿佛在與天地對話。
"來試試這個!"阿旺突然往方青青手裡塞了副竹製的打擊樂器。這是用七片不同長度的竹板紮成的"叮咚",敲擊時會發出高低錯落的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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