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梧桐枝椏在寒風中凝結成冰晶，驚魂未定的方青青和林曉曉聽見玻璃碎裂的脆響從頭頂炸開。
下午兩點的陽光本該是金色的，此刻卻化作無數蒼白冰棱，將整棟教學樓釘死在透明的琥珀裡。
暖氣管道發出垂死的呻吟，走廊裡漂浮著某種粘稠的寂靜。
教室裡每麵鏡子裡都映照著不同的噩夢場景：
所有教室的門都虛掩著，方青青看見林小曼趴在《西方美術史》課本上，睫毛結著霜花；後排的周航保持握筆姿勢，鋼筆尖在素描本洇出墨色蛛網。
走廊轉角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是抱作業本的李助教倚著牆滑坐在地，懷裡的論文如雪片散落。
方青青的太陽穴開始跳動。
林曉曉感覺渾身發冷，仿佛有人往她後脖頸塞了冰塊。
307教室裡，牆皮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剝落，露出後麵密密麻麻的鏡麵。那些鏡子不是尋常的銀鏡，更像是將整個冰川剖成薄片，每一寸反光都湧動著青藍色的磷火。
"啊……"林曉曉聽見自己喉間擠出的氣音，右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鏡中倒影們正在扭曲變形，左側第三排的鏡子裡，陳昊被《英語百科全書》咬住咽喉，燙金的書脊在他脖頸蠕動著隆起，一個個字母蛻變成銀環小蛇，順著動脈往心臟遊去。
正中央的鏡麵泛著血沫，學習委員蘇雨晴陷在座椅裡生根發芽。她的雙腿已經木質化，指縫間綻開的不是枝葉，而是眼鏡蛇的三角頭顱。
最令方青青戰栗的是後牆那麵橢圓鏡——張教授的瞳孔變成沙漏，虹膜紋路裡不斷墜落著細小的石像鬼，那些帶翼惡魔啃食著他的視網膜，在玻璃體裡築起尖塔。
鏡麵突然泛起漣漪，方青青看見自己的倒影開始增殖。
第二個她從鏡中伸出手，指甲蓋閃爍著孔雀翎羽的光澤；第三個她背後展開十二對蟬翼，每片翅膀都刻滿梵文；第四個她眼尾浮現朱砂痣，發間垂落星月瓔珞。無數個鏡像同時開口，聲音像破碎的編鐘：“終於……找到你了……”
後頸傳來灼燒感，方青青跟蹌著扶住講台。黑板擦突然長出獠牙，粉筆盒裡湧出瀝青狀的黑水，某麵鏡子裡傳出百科全書撕咬軟骨的咯吱聲。
她突然意識到所有鏡子都在朝中心收縮，鏡框邊緣滲出淡紫色的血，那些血液落地便化作帶刺的藤蔓，蛇一般纏上她的腳踝。
“哢嚓！……”
當第一麵鏡子迸裂時，方青青看見林小曼的霜花睫毛真的開始結晶，冰棱刺破她的眼瞼；周航素描本上的墨蛛爬出紙麵，八條腿紮進他的指關節；助教懷裡的論文長出尖牙，啃噬著他的手腕靜脈。
無數鏡麵同時炸開的瞬間，她額間浮現出火焰狀的神紋，那些飛濺的碎片懸停在半空，折射出九天之上流轉的星圖。
方青青感覺有冰冷的手指在撫摸後頸。
鉛雲將光線壓成渾濁的霧。
積灰的課桌間懸浮著萬千碎鏡，如同被按暫停鍵的冰晶暴雨，每片都精準折射著陰翳天光。它們以違反地心引力的姿態懸停，鋒利的棱角在幽暗中閃爍，像無數隻半闔的金屬眼瞼。
驟然間碎片開始遊動。
尖銳的玻璃流如同被無形絲線牽引，在凝結水霧的窗欞前聚合成馬賽克圖騰。
鏡麵折射出無數個灰調色階，從破曉銀到暮鐵青，最終拚嵌出足以凝固呼吸的麵容——蛇發女妖的輪廓自虛空中浮現，每一道眼尾弧度都由十七片碎鏡校準，蒼白的鼻梁線是四十六塊菱形玻璃的精密接縫。
發間蛇群化作液態的玻璃絲，在靜止中保持著遊弋的動勢。
她睫毛翕張時，整間教室的光線隨之明滅，上千塊鏡麵將教室燈的暖黃光斑折射成蛇瞳幽綠。玻璃拚湊的嘴唇停在將啟未啟的瞬間，裂紋恰巧形成唇紋，某種遠古的秘語在棱鏡交疊處形成共振。
寒風掠過窗縫的嗚咽聲中，懸浮的鏡陣持續微顫，維持著這個違背物理法則的吻。
教室的白熾燈突然閃爍兩下，方青青抬頭時看見燈光將蛇發切割成流動的銀絲，蛇發女妖的眼窩處有鉛灰色的液體開始滲出。
那些鉛灰色的液體在空氣中凝聚成兩麵凸麵鏡。
她感覺後頸爬上冰涼的觸感，就像十年前在爬蟲被黃金蟒纏住時，鱗片刮過後背的顫栗。
鉛鏡表麵泛起漣漪，鏡中浮現出盛夏的動物園……
七歲的方青青穿著鵝黃色連衣裙，手腕上的銀鈴鐺在三十七度高溫裡發出乾澀的響聲……
鏡麵開始融化，鉛液滴落時拖拽著現實與記憶的邊界，她聞到了記憶裡混合著草腥與蛇類腥膻的氣息。
"青青彆怕！"母親變形的呼喊從鉛鏡深處傳來。鏡中的黃金蟒正將尾尖探向飼養箱外的陰涼處，鱗片在正午陽光下閃爍出金幣般的光澤。
年幼的她把掌心貼在冰涼的玻璃上，蟒蛇琥珀色的豎瞳突然收縮……這個畫麵在鉛液裡反複折射，最終在教室牆壁上投射出十七塊碎裂的鏡麵。
現實中的方青青聽見頸椎發出脆響，那天的記憶正通過女妖之眼注入她的神經。
飼養箱的玻璃突然消失，黃金蟒潮濕的軀體纏上她的小腿時，冰涼的觸感比鉛液更黏稠。
鏡麵中的記憶開始加速流淌，她看見自己鵝黃色的裙擺被蛇尾絞成螺旋狀，銀鈴鐺在掙紮中嵌進腕部皮膚……
鉛鏡表麵騰起詭異的霧氣，鏡中畫麵突然切換成蟒蛇的皮下視角。
方青青的視網膜上重疊著雙重影像：教室裡正在凝固的鉛液紋路，與記憶裡不斷收緊的蛇身環狀肌重疊。
她的肋骨開始刺痛，就像十年前被絞住時肺泡擠壓出的尖銳疼痛，此刻被融化的金屬重新澆鑄成實體。
女妖的蛇發在鉛鏡邊緣遊動，每一根發梢都牽引著一段記憶膠片。
方青青看見飼養箱外的遊客們正以慢動作後退，母親揮舞的遮陽傘在鉛液折射中變成美杜莎的蛇發……
黃金蟒的絞殺力度突然加強，她喉間的血腥味透過十年時光在教室裡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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