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粘稠、沉重、散發著金屬鏽蝕氣息的鉛灰色液體，從她鉛液翻湧的眼角緩緩滲出，如同汙穢的眼淚。
那滴"淚"脫離了眼眶，在硫磺味狂風的裹挾下，竟如同活物般，精準地穿過混亂的氣流，無視空間距離，"啪嗒"一聲，不偏不倚地滴落在方青青的額頭上！
方青青覺得自己這輩子對"禍從天降"這個成語，理解得過於深刻了。
前一秒，她還懸停在冬日陰沉的大學校園上空，像一片被無形絲線牽引的羽毛。
冰冷！沉重！帶著一股直透靈魂的無聲詛咒！
同時，一個如同無數毒蛇在枯骨中摩擦的聲音，無視了狂風的呼嘯，無視了空間的阻隔，清晰地、一字一頓地直接烙印在方青青的意識最深處：
"九天……玄女……遊戲……才剛剛……開始……桀桀桀……"
刺耳的非人笑聲還在意識中回蕩，那十二道遮天蔽日的黑色身影，連同他們抓在手中的美杜莎，已然化作十二道撕裂空間的濃墨軌跡。
翅膀隻是微微一動，身影便已模糊，瞬間衝入那濃得化不開的鉛灰色雲層深處，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寒風卷著枯葉，在光禿禿的枝椏間嗚咽。灰蒙蒙的天空低垂，壓著遠處圖書館青灰色的冰冷輪廓，宿舍樓窗戶大多黑洞洞的，隻有零星幾點昏黃燈光透出，抵抗著無邊無際的鉛灰色調。
空氣裡彌漫著凍土和未融儘的殘雪混合的凜冽氣息，吸入肺腑，帶著細微的刺痛。
方青青白衣勝雪，衣袂在陰冷的空氣裡微微拂動，體內九天玄女那一縷沉睡的殘魂，帶來些許暖意，讓她能在這寒冷的半空維持著一種非人的飄逸姿態。
視野下方，是覆蓋著薄薄一層灰白積雪的枯黃草地，如同陳舊地毯上打翻的鹽罐。
變故發生得毫無征兆，又迅疾得超越了思維的速度。
"呃……"
方青青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完整的驚呼，所有的法力，那支撐她懸浮、護體的靈力，如同被戳破的氣泡，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飄逸的白衣瞬間失去了依托，變得沉重而累贅。失重的恐懼感猛地抓住了心臟，視野裡灰蒙蒙的天空和下方枯黃點綴灰白的雪草地驟然顛倒、旋轉、拉近。
冰冷的空氣瘋狂地灌入她的口鼻，肺腑被擠壓得生疼。她像一個被剪斷了線的木偶，直挺挺地朝著那片冰冷的、覆蓋著薄雪的地麵墜去。
意識在急速下墜的狂風中，如同風中殘燭，搖曳著，即將熄滅。
就在她的身體即將與那片殘酷的、覆蓋著薄雪的枯草地親密接觸的前一瞬，時間似乎被某種蠻力粗暴地拉長了。
下方的空氣詭異地扭曲、波動，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麵。
緊接著，一個龐大得超乎想象的暗影驟然撕裂了空間，帶著一股硫磺與……某種油炸食品混合的奇異氣味，蠻橫地填充了她下墜的路徑。
"噗！"
預想中骨骼碎裂的劇痛並未傳來。方青青隻感覺自己砸進了一個異常厚實、溫熱、帶著粗硬毛發質感的平麵上。
巨大的衝擊力被這具龐大的身軀巧妙地化解了大半，她如同落入了一團巨大的、活生生的、帶著體溫的毛絨墊子，隻是被震得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喉嚨裡湧上一股腥甜。
方青青的意識在劇烈的震蕩和劫後餘生的暈眩中沉浮。
模糊的視線裡，首先映入的是三個巨大的、毛茸茸的……狗頭？它們幾乎占據了整個視野，猙獰的獠牙在昏暗光線下閃著森然白光，猩紅的眼睛如同燃燒的炭火，充滿了非人的暴戾與威嚴。
然而，這令人膽寒的形象，卻被一種極其世俗的聲響和氣味破壞了——
"哢嚓……哢嚓……嘎吱……"
"哢嚓……哢嚓……嘎吱……"
左邊和中間的狗頭，巨大的嘴巴正以驚人的頻率咀嚼著什麼，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濃鬱的、誘人的燒烤味薯片的鹹香。碎屑不斷從它們巨大的牙縫間簌簌落下，掉在方青青附近那油光水滑、暗紅色的厚厚皮毛上。
就在這詭異的咀嚼背景音裡，右邊那個沒在吃東西的狗頭，似乎更加威嚴一些，它猛地甩了甩腦袋，將幾片粘在鼻尖的薯片碎屑抖落，然後揚起脖子，對著上方那片虛無的、陰沉的天空，發出了一聲洪亮、清晰、甚至帶著一絲……完成任務的得意感的吠叫：
"汪！哈迪斯陛下，接到人了……嗝！"末尾還打了個小小的、帶著薯片味兒的嗝。
薯片的鹹香、硫磺的微嗆、狗類特有的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官衝擊，直衝方青青的鼻腔。
被強行接住的震蕩、法力儘失的虛弱、眼前這荒誕絕倫的景象帶來的巨大衝擊……種種因素疊加，她那本就搖搖欲墜的意識，終於徹底不堪重負，被濃重的黑暗徹底吞沒。
在陷入無邊混沌前的最後一刻，她腦海中隻殘留著一個極其荒謬的念頭："薯片……狗……哈迪斯……什麼鬼組合……"
意識如同沉在冰冷渾濁的深海底，掙紮著，一點點向上浮起。眼皮沉重得像是被焊住了，每一次試圖掀開都耗儘了剛剛凝聚起來的氣最先恢複的是聽覺，周圍一片死寂，一種……被無限拉長、凝固的靜，仿佛時間在這裡都失去了流淌的意義。
隻有一種極其微弱、幾不可聞的沙沙聲，如同最細的蠶在啃食桑葉，又像是無數細小的冰晶在絕對零度下相互摩擦。
然後是觸感。身下沒有預想中地獄三頭犬那粗糙油膩的毛發，也不是冰冷堅硬的地麵。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質感，極其平滑、冰涼，帶著一種奇異的、微弱的脈動，仿佛沉睡巨獸的皮膚。寒意透過衣物絲絲縷縷地滲入肌膚，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徹底驅散了最後一絲混沌。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湧入肺腑，帶著一種奇異的、混合著陳年石楠、古老羊皮卷、以及若有若無金屬鏽蝕的氣息。
這氣息陌生而宏大，帶著歲月的沉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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