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上,洋溢著一種孩童般的、純粹的興奮。
十幾艘造型各異的船隻,如同一群溫順的史前巨獸,安靜地停靠在原木搭建的棧橋邊。寬敞平穩、掛著亞麻色三角帆的帆船,顯然是家庭遊客的首選;
而那些用整段原木掏空、船身繪製著奔放圖騰的獨木舟,則吸引了更多追求個性與刺激的年輕人。
“爸!媽!我們坐這個!這個大!”一個小男孩指著一艘能容納七八人的帆船,激動地喊著。
“我要坐那個獨木舟,看著就酷!”
小薇和阿珂相視一笑,也選擇了一艘小巧玲瓏的雙人帆船。而在她們不遠處,旅遊博主阿佐已經麻利地在船頭架好了他的直播設備。
他調整著鏡頭角度,確保能將自己和身後壯麗的河景都完美收錄,然後清了清嗓子,用一種壓抑著激動、卻又極富感染力的聲音,對著手機屏幕說道:
“家人們!家人們!能聽見我心跳的聲音嗎?見證奇跡的時刻,現在正式開始!接下來,我將用這枚小小的鏡頭,帶你們所有人,第一視角,沉浸式體驗在青瑤山莊的希望之河上,追逐日落!相信我,這可能會是我,也是你們今年看到的,最美的一場直播!”
隨著工作人員解開纜繩,用長篙在岸邊輕輕一點,一艘艘船隻便如同被喚醒的生靈,輕盈地、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地滑開水麵,向著那片燃燒的霞光緩緩駛去。
船身輕微的搖晃感,伴隨著微涼的河風拂麵而來,一種與陸地上截然不同的、自由而開闊的感覺瞬間包裹了每一個人。
當遊客們第一次從水上的視角回望碼頭時,那座充滿原始風情的碼頭在夕陽下變成了一道美麗的剪影。
而他們的船,正行駛在一條由落日鋪就的、流光溢彩的金色大道上。船頭犁開水麵,激起的不是浪花,而是一片片破碎的、流動的黃金。
“天哪……”
壓抑不住的驚歎聲,在各個船上此起彼伏。人們紛紛舉起手機,相機快門的“哢嚓”聲不絕於耳,卻在此刻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阿佐的直播間裡,鏡頭正死死地對著船頭前方那片無垠的金色,以及遠方那輪正在沉入地平線的、巨大而溫柔的紅日。
“兄弟們……注意聽。”阿佐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擾了什麼,“你們現在聽到的,不僅僅是風聲和水聲,這是
希望之河自己的聲音……”
直播間的彈幕,在短暫的靜止後,開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滾動起來。
“我靠!我靠!我靠!這畫麵是真實的?”
“主播你確定你不是在科幻電影的片場?”
“我的眼睛要懷孕了……這光,這水,這顏色……我死了……”
就在某一瞬間,當太陽的最後一角,戀戀不舍地觸碰到遙遠的地平線時,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遊客們的交談聲、驚歎聲、快門聲,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天地間,似乎隻剩下了幾種最古老、最純粹的聲音:風吹過遠方河岸蘆葦蕩時,那連綿不絕的“沙沙”聲;水流溫柔地、不知疲倦地拍打著木質船舷的“嘩嘩”聲;以及,自己和身邊人,因被極致的美景攫住了呼吸,而發出的、極輕的抽氣聲。
視覺,被一種難以言喻的瑰麗色彩所占滿。天空,在太陽沉沒的那一刻被瞬間點燃,從地平線開始,大片大片的火燒雲如同一場無聲的爆炸,肆意地向整個蒼穹蔓延。
金紅、橘紅、粉紫、靛藍……所有最絢爛的色彩,都如同不要錢一般被上帝潑灑在這塊巨大的畫布上。
整條河都在燃燒。船,就行駛在這幅流動的、滾燙的印象派畫作裡。
嗅覺,則被一種複雜而又無比和諧的氣息所充盈。
有河水那不同於海水、帶著一絲清冽甘甜的味道;有兩岸被晚露打濕的青草與泥土的芬芳;甚至,還能從風中捕捉到一絲絲從遠處飄來的、不知名夜花的淡淡幽香。
阿佐的聲音,在沉默了許久之後,再次響起,卻帶著一絲明顯的、因激動而產生的哽咽。
他放棄了解說,放棄了引導,隻是緩緩地移動著鏡頭,將天上、地下、河中、遠方,這360度無死角的美景完整地呈現給直播間的每一個人。
“家人們……”他用近乎夢囈般的聲音,輕聲說道,“我……我詞窮了。真的。所有的語言,在這樣的景色麵前,都顯得太蒼白,太無力了。”
直播間的彈幕和禮物特效,已經徹底瘋狂。
“彆說話!主播!求你彆說話!讓我們靜靜地嫉妒就好!”
“我發誓,這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的日落,沒有之一!哪怕是隔著屏幕!”
“已錄屏!已錄屏!謝謝主播!這段視頻我要珍藏一輩子!在我婚禮上放!”
“我不管!我現在就去訂票!哪怕是排到明年,我也一定要帶我女朋友去一次!”
火焰般的霞光,終究有燃儘的時刻。
當最後一抹熾熱的紅色從天邊褪去,天空和河流進入了更加靜謐、更加溫柔的“藍調時刻”。深邃的藍紫色籠罩了一切,河麵倒映著天邊最後一絲餘暉,也倒映著不知何時已悄然出現的、明亮而清晰的星辰。
船上的氣氛,從極致的震撼,緩緩沉澱為一種深入心底的寧靜與感動。
遊客們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機。有人閉上眼睛,仰著頭,任由星光灑在臉上;有人輕輕地靠在愛人的肩上,無聲地握緊了對方的手。
阿佐也結束了今天的直播。他對著漸漸暗下去的手機屏幕,輕聲說了最後一句話:
“今天的直播就到這裡。感謝青瑤山莊,也感謝屏幕前每一個人的陪伴。接下來的美景,我想自己一個人,用眼睛和心,把它看完。”
他關掉所有設備,將自己徹底融入這片寧靜。
小船依舊在前行,沒有開燈,隻是順著那條倒映著璀璨星光的河道,向著未知的、被夜色籠罩的遠方漂流。仿佛不是在河中,而是在銀河的深處航行。
小薇靠在閨蜜阿珂的肩膀上,望著頭頂那片仿佛觸手可及的、沒有任何汙染的璀璨星空,和遠方模糊而溫柔的岸線輪廓。
她感覺,這一整天的疲憊、興奮、喧囂與震撼,在這一刻,都被這條溫柔的河水,被這片無垠的星空,徹底地、溫柔地洗淨了。
心中,隻剩下一種難以言喻的、被填滿的平靜與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