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聽泉之茶”,如同一根無形的引線,輕輕一挑,便勾起了在場所有泰鬥心中的那份文人雅趣。
“哦?”李敬同教授第一個來了興致,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眼中閃著光,“聽泉軒?這名字,倒是有幾分《世說新語》的雅意。劉園長,莫非前方,還有什麼我等不知道的驚喜?”
劉楚但笑不語,隻是再次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那份從容,本身就是最好的答案。
一行人不再停留,跟隨著劉楚,走下了城牆。
穿過甕城那人聲鼎沸的中央廣場,無數遊客看到這支由白發蒼蒼的老者和氣度不凡的年輕人組成的奇特隊伍,都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甚至有人認出了他們,在遠處小聲議論著,舉起了手機。
但專家們此刻已無暇他顧,他們的全部心神,都被前方那座三層高,飛簷鬥拱,氣勢恢弘的徽派建築所吸引。
“聽泉軒”。
當親身站在這座建築之前,眾人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它那獨特的魅力。
整座建築呈回字形布局,黑瓦白牆,線條簡潔流暢,卻又在每一個細節處,透露出無與倫比的精致。
門口那塊巨大的玉石匾額,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筆力遒勁,氣勢不凡。
還未踏入,一股混雜著醇厚茶香與淡淡戲曲唱腔的、充滿了人間煙火氣的暖流,便迎麵撲來。
“好一個鬨中取靜,雅俗共賞的格局。”一位專攻民俗學的教授撫掌讚歎,“外麵是市井喧囂,內裡是曲藝茶香,一門之隔,便將兩種生活情趣,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劉楚引著眾人,繞過門口那架繪著“孔雀開屏”圖的巨大紫檀木影壁。當庭院內的全景豁然展現在眼前時,饒是這些見多識廣的專家,也不由得齊齊發出一聲低低的讚歎。
寬敞的庭院中央,一座被活水環繞的精致戲台巍然矗立,彩繪斑斕。而庭院四周,三層回廊之下,早已是座無虛席。
空氣中,茶香四溢,點心的甜香繚繞不絕。遊客們三三兩兩地圍坐在紅木桌椅旁,或低聲交談,或憑欄觀景。
甚至在庭院一角,還有幾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正對著一方小小的棋盤凝神對弈,身旁爐火上的紫砂壺,正“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
這哪裡像是一個景區裡的茶樓,這分明就是一幅活色生香的、屬於太平盛世的“市民生活圖卷”。
“劉園長,好大的手筆啊。”一位來自故宮博物院,專攻古代家具研究的馬教授,快步走到一張空桌旁,伸出手,用一種近乎於朝聖的姿態,輕輕撫摸著那張八仙桌的桌麵。
“這……這是黃花梨木。”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們看這紋理,行雲流水,如行雲,似鬼麵。還有這做工,全榫卯結構,嚴絲合縫,連一顆鐵釘都看不到。這把椅子,是典型的明式圈椅,線條簡練,弧度優美,符合人體工學……我的天,光是這一套桌椅,放在外麵,都足以進拍賣會了。您這裡……竟然擺了上百套,就這麼……給遊客們坐著喝茶?”
他看向劉楚的眼神,已經從之前的審視,變成了此刻的費解與震撼。
劉楚隻是笑了笑,平靜地回答:“器物,終究是為人服務的。若隻是鎖在玻璃櫃裡,那便失了它本該有的溫度。”
這句雲淡風輕的話,卻讓在場的所有專家,心中都是微微一震。
他們環顧四周,這才發現,這裡的一切,都“對”得有些過分。那盛放茶水的白瓷蓋碗,是景德鎮的影青瓷;那用來插花的膽瓶,是龍泉窯的梅子青;就連戲台兩側柱子上掛著的那副楹聯——“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也非我;裝誰像誰,誰裝誰,誰就像誰”,其字體,都帶著一股子顏筋柳骨的遒勁風韻。
就在這時,戲台之上,伴隨著一陣清脆的鑼鼓聲,好戲,開場了。
一位身穿粉色羅衫,頭戴精美花冠,扮相嬌俏的“杜麗娘”款款走出。她水袖輕拂,眼波流轉,未曾開口,那股子養在深閨、春愁無限的少女情思,便已然彌漫了整個庭院。
“原來是《牡丹亭》裡的‘遊園驚夢’一折。”李敬同教授的眼睛瞬間亮了。作為一位頂尖的戲劇史涉獵者,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便進入了“審片”模式。
隻聽那台上的“杜麗娘”,朱唇輕啟,唱腔婉轉悠揚: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僅僅兩句,李敬同教授的身體,便猛地向前一傾,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溫和笑意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圓,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這……這是……”他激動得嘴唇都在微微顫抖,“這唱腔,是純正的昆腔水磨調!你們聽,每一個字,都像是被江南的煙雨浸潤過一般,糯、軟、潤、滑,卻又在行腔轉調之間,帶著一股子清冽的筋骨!還有她的念白,是標準的‘中州韻’,每一個字的平仄、音韻,都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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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旁的一位音樂學院的教授也聽得連連點頭,附和道:“不止是唱腔!李老,您聽這伴奏!笛子是主奏,清越悠揚,卻又不搶戲;弦樂在底下鋪陳,營造氛圍;尤其是那鼓板,點打得極為精準,每一次敲擊,都正好卡在演員眼神、身段轉換的那個節點上!這……這不是普通的戲班子能有的水準!這是真正的大師手筆!”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