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胡聲如同一縷若有若無的炊煙,在眾人的心頭纏繞片刻,最終隨著他們遠去的腳步,漸漸消散在水鄉深處的市井喧囂裡。
專家們沒有回頭,但那份獨特的、由琴聲與風景交織而成的沉浸體驗,卻已然化作一枚無形的印章,深深烙在了他們的記憶之中。
隊伍繼續沿著河岸前行,腳下的青石板路在此處變得更為開闊。兩岸的建築也愈發精致,不再是之前那種帶著幾分田園野趣的民居,取而代之的是門楣更高、窗欞雕花更為繁複的店鋪。
一家掛著“翰墨齋”牌匾的書畫店,臨河的窗戶大開著,能看到裡麵一位白發的老者正在揮毫潑墨,引得不少遊客駐足觀望。
空氣中,除了水汽的清新,還多了一絲淡淡的墨香與脂粉香。
河道在此處微微收窄,水流也變得更為平緩,第三座橋,便在這片充滿了人文氣息的景致中,悄然映入眼簾。
“這座橋,倒是秀氣了許多。”李敬同教授停下腳步,眼中帶著欣賞。
眼前的“流雲橋”,是一座小巧的平橋,通體由溫潤的漢白玉打造而成,那觸手微涼的石欄之上,更是通體雕琢著飄逸流暢的卷雲紋樣,層層疊疊,如天邊的流雲被定格於此。
橋身不長,卻因其材質與雕工,顯得格外輕盈、雅致,如同一條白色的玉帶,輕巧地搭在兩岸之間。
“這雕工不簡單啊,”一位專攻古代藝術史的專家走上前,用指腹輕輕摩挲著欄杆上的雲紋,“你們看這線條,看似隨意,實則每一刀都極有章法。它不是唐代那種飽滿雄渾的卷雲,也不是清代那種繁複瑣碎的夔雲,而是帶著明顯的宋人意趣,追求的是一種‘寫意’的韻味,飄逸,而不失筋骨。難得,實在是難得。”
橋上,幾個穿著淡青色宋製褙子的女孩正笑語嫣然。其中一個女孩將剛買的油紙傘撐開,傘麵上繪著幾筆淡墨寫意的遠山,她將傘微微傾斜,遮住半張笑臉,讓同伴為她拍照。
那傘上的遠山,與石欄上的流雲,與她衣袂上淡雅的刺繡,在這一刻交相輝映。
“快看快看,就這個角度!”她的同伴興奮地喊道,“風把你的披帛吹起來了,配上後麵的流雲欄杆,簡直就像要乘風歸去的仙女!”
何鏡山看著這一幕,臉上露出了一個會心的笑容,他對劉楚說道:“劉園長,我發現,你們這裡最妙的地方,不在於建築本身,而在於,你們為這些建築,都預設好了最美的‘人’。遊客們穿上這些考究的服飾,很自然地,就成了這風景的一部分,人與景,相得益彰。”
劉楚微笑道:“何老過獎了,我們隻是提供了一個舞台,真正讓這出戲變得精彩的,還是這些可愛的遊客自己。”
走過“流雲橋”,前行不遠,一陣更為清晰響亮的“嘩嘩”水聲便傳入耳中。
河道在此處猛然收窄,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瓶頸,水流的速度也隨之加快了數倍,在河床上幾塊突出的岩石間激起一片片白色的浪花。
第四座橋“曲水橋”,便橫跨在這最湍急處。
這是一座極為低矮的梁橋,橋麵幾乎與水麵齊平,由三塊巨大的、未經精細打磨的整塊花崗岩條石鋪就。橋身沒有任何欄杆,顯得古拙而又充滿了野性的力量。
“這座橋的設計,可就不是為了‘雅’了。”何鏡山看著橋下奔騰的水流,眼神銳利,“這是為了‘趣’。”
他指著橋下的水流對眾人分析道:“你們看,河道在這裡收窄,橋身又建得如此低矮,這便人為地製造出了一種‘激流’的險峻感。遊客走在上麵,沒有了欄杆的保護,腳下又是奔流的河水,會下意識地產生一種緊張和刺激的心理。這種體驗,與之前幾座橋的閒適安逸,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極大地豐富了遊覽的層次感。”
橋上,幾個十幾歲的少年正在互相打鬨。其中一個膽大的,甚至學著武俠小說裡的樣子,在橋麵上金雞獨立,引得同伴們一陣驚呼與大笑。
橋下的浪花濺起細碎的水珠,打濕了他們的褲腳,他們卻毫不在意,反而覺得更加刺激好玩。
“劉園長,我多問一句,”那位材料學專家看著那三塊巨大的條石,眼中帶著困惑,“如此巨大的整塊花崗岩,單是開采和運輸,其成本就已是天文數字。而且我看這石材的色澤和紋理,似乎也並非本地所產……”
劉楚聞言,隻是笑了笑,他走到橋邊,輕輕敲了敲其中一塊條石的側麵,發出了一聲清脆卻又帶著一絲空洞的聲響。
“先生慧眼,”他坦然道,“這並非真正的花崗岩,而是我們用玻璃纖維增強複合材料grp)製作的仿石。其內部是中空的,重量隻有同體積石材的不到十分之一,但強度卻更高,也更耐腐蝕。我們隻是在表麵,用手工的方式,複刻了真實花崗岩的風化紋理而已。”
這番坦誠的解答,再次讓專家們陷入了沉默。
用最頂尖的現代科技,去複刻最古樸的自然野趣。這種“以假亂真”背後所蘊含的恐怖實力,比直接用真材實料,更讓他們感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