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行滾燙的濁淚,如同兩條無聲的溪流,淌過何鏡山教授那布滿了歲月溝壑的臉頰,也仿佛,淌過了千年的時光。
整個流雲坊二樓的雅座,陷入了一種極致的、近乎於神聖的寂靜。
沒有人去打擾這位老者。所有人都明白,那淚水裡,蘊含著的是何等複雜而又厚重的情感。
那是一個學者,在皓首窮經一生之後,終於親眼見到了自己畢生追尋的、那個偉大時代的縮影,與那個時代最璀璨的靈魂相遇時,所能迸發出的,最真誠的禮讚。
李白依舊憑窗而立,晨風吹拂著他寬大的衣袖。
他沒有回頭,仿佛對身後這石破天驚的一幕毫無察覺,又仿佛,早已司空見慣。
他的目光,依舊落在那片充滿了勃勃生機的長安城上,那雙醉意朦朧的眸子裡,映著的是整個盛世的朝陽。
許久之後,還是李敬同教授,第一個從那首詩所帶來的巨大衝擊中,緩緩回過神來。
他走到自己老友的身邊,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帶著一絲同樣未能完全平複的顫抖。
“老何,莫要激動。此情此景,當賀,不當悲。”
何鏡山緩緩地睜開眼,用手背隨意地抹去臉上的淚痕,臉上卻露出了一個,如同孩童般純粹的燦爛笑容。
“是啊,是賀,當賀!”他轉過頭,看著身旁這些同樣眼眶泛紅的老夥計們,朗聲笑道,“我哭,非是悲,而是喜!喜我華夏文脈,後繼有人!喜我等能在有生之年,親眼得見,這般……‘神跡’!”
他這番發自肺腑的話,瞬間點燃了整個雅座的氣氛。
“何老說得對!”那位藝術史專家激動地一拍大腿,“‘朱樓非是今人造,疑有鬼神授天工’!這句詩,簡直就是為我們這群考據癖量身打造的!他這是在告訴我們,彆猜了,這樓,就是神仙造的!哈哈哈哈!”
“我倒是更喜歡那句‘江南煙雨尚在目,長安風月已入夢’。”園林專家感慨道,“我們昨日還在江南水鄉的溫柔裡沉醉,今日,便已身處這大唐帝都的雄渾之中。這位劉園主,當真是以天地為畫卷,以古今為筆墨,為我們,造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夢啊。”
專家們的討論,充滿了學術的嚴謹,卻又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屬於“粉絲”的狂熱。
他們逐字逐句地,剖析著那首詩裡的每一個意象,每一個典故,越是剖析,便越是心驚。
他們發現,這首詩看似是即興而作,實則,每一個字都像是經過了千錘百煉,與此刻的場景,此刻的人物,此刻的心境,貼合到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完美程度。
而就在他們熱烈討論之時,樓下的大堂,以及流雲坊外的街道上,早已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李白剛才那一聲清朗的吟哦,並未刻意壓低聲音。
那帶著獨特韻律的詩句,如同一陣清風,穿過了雕花的窗欞飄散到了樓下每一個遊客的耳中。
最初,人們隻是覺得這聲音很好聽。
可當那一句句氣魄雄渾的詩句,不斷地傳入耳中時,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茶館裡,正在品茶的遊客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街道上,正在拍照的少女忘記了按下快門。
就連那些正在追逐嬉戲的孩...童,都仿佛被某種無形的氣場所感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投向了那聲音的來源——流雲坊,二樓那扇大開的雕花木窗。
“剛才……剛才那是在念詩嗎?”
“好……好有氣勢的詩……我從來沒聽過……”
“是誰?是誰在上麵?”
就在眾人滿腹疑惑之際,他們看到了。
他們看到了,倚窗而立的,那個白衣身影。
也看到了,他身旁,那群,正激動得麵紅耳赤的,白發老者。
“是……是李白!”人群中,不知是誰,第一個,用一種壓抑著巨大驚喜的、顫抖的聲音,喊了出來。
“轟——!”
如果說,之前李白的出現,還隻是在小範圍內引起了騷動。
那麼此刻,當他在這光天化日之下當著無數遊客的麵,吟誦出一首,他們從未聽過的“新作”時。
整個流雲坊附近的街區,徹底沸騰了!
“我靠!我靠!真的是李白!他又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