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瑤鎮的民宿裡,空氣有些沉悶。
陳默,中央美術學院國畫係畢業的高材生,此刻正背著畫板,和他那幾個同樣是剛從各大美院畢業的年輕同事,聚在一間房裡,低聲吐槽著。
“王導這是不是有點走火入魔了?”一個負責道具的同事抱怨道,“還讓我們把《唐六典》裡關於儀仗的部分全都背下來?咱們是來拍仙俠劇的,又不是來考曆史係博士的。”
“誰說不是呢。”陳默撇了撇嘴,他一邊用炭筆在速寫本上勾勒著,一邊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說道,“還有那個青瑤山莊,網上吹得天花亂墜的,我看也就是個堆砌材料的土豪樂園罷了。真正的‘美’,是需要‘留白’和‘意境’的,是講究‘氣韻生動’的。靠錢,是堆不出藝術品的。”
第二天,當他作為第一批采風的美術組成員,獨自一人,以一種“審判者”的姿態,踏入靈墟秘境時,這種科班出身的傲慢,達到了頂點。
他看著路邊那些蜿蜒盤虯的古鬆,搖了搖頭。
“太‘標準’了,每一棵都像是從《芥子園畫譜》裡複刻出來的,少了一點與天爭鋒的野氣。”
他聽到溪流的聲音,皺起了眉。
“這水聲……太‘悅耳’了。叮咚作響,跟環繞立體音響放出來的背景音樂似的。
我去過的那些深山老林裡,真實的溪流,聲音是複雜的,是帶著‘噪音’的,有水流撞擊不同石頭的悶響,也有水草在暗流中摩擦的微聲。”
他蹲下身,撚起一點路邊的泥土,放在鼻尖聞了聞。
“泥土的芬芳裡,還混著一絲極淡的臭氧味。是負離子發生器吧?嗬,果然。”
他每發現一處“破綻”,心中的那份優越感便多一分。
果然,都是些華而不實的表麵功夫。
他在心裡,已經給這座被全網封神的“仙境”,打下了一個不及格的分數。
就在他來到一處小溪邊,再次為溪水“乾淨得過分”而撇嘴時,他看到了上遊不遠處,一個穿著粗布短衫、頭戴鬥笠、看起來像是園區園林維護工的npc,正蹲在溪邊。
那“園丁”npc聚精會神地,用一把看起來很小,像外科手術刀一樣的長柄鑷子,小心翼翼地從一塊布滿了青苔的岩石縫隙裡,夾起了一片半黃半綠的落葉。
他將那片落葉舉到眼前,對著陽光端詳了片刻,似乎很不滿意地搖了搖頭,隨手又把它扔回了清澈的溪水裡。
然後,他又從身旁一個同樣是由粗布製成的袋子裡,拿出另一片,無論是大小、形狀、還是枯黃的程度都堪稱完美的落葉,用鑷子,如同安放一件絕世珍寶般,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了剛才那個岩石的縫隙裡。
陳默徹底看傻眼了。
他愣了半天,才忍不住走上前,用一種帶著幾分優越感、仿佛在“指點江山”的語氣,開口問道:“大叔,您這是在……布置場景?”
那位“園丁”npc抬起頭,那是一張被陽光曬得黝黑、布滿了深刻皺紋的臉,但那雙眼睛,卻異常專注,亮得驚人。
“小夥子,這是‘修行’。”他憨厚地笑了笑。
“修行?”陳默一愣,覺得有些好笑。
“你看這片葉子。”老張npc沒有理會他的表情,隻是用鑷子指了指那片已經被他丟掉,正順著溪水漂走的落葉,開口抱怨道:“黃得太‘死’,太均勻了,一看就是被太陽暴曬死的,沒那股子從盛夏的濃綠,到初秋的微黃,再到晚秋被霜打過的、帶著褐色斑點的‘過程感’。仙境裡的每一片落葉,都得有它自己的‘前世今生’。不然,它就是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
陳默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再看那塊石頭上的青苔。”老張又指了指陳默剛才在心裡鄙視過的那塊“顏色太假”的青苔,“你以為它為什麼要有三種不同的顏色?”
“向陽處,水分蒸發快,陽光足,苔色就得是嫩綠帶點黃,這叫‘迎生’。”
“背陰處,濕氣重,不見光,苔色就得是深邃的墨綠,這叫‘藏幽’。”
“至於這石頭縫裡,常年積水,不見天日,那苔色,就得帶點腐敗的、發黑的‘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