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元年秋,紫禁城的梧桐葉才剛染上星星點點的金斑,一場突如其來的夜雨便如傾盆般狠狠砸下。朱厚照斜斜地倚靠在豹房遊廊的朱紅立柱旁,酒氣混合著雨水中的腥氣,直往他鼻子裡鑽。他目光投向禦花園的方向,那裡水霧蒸騰,恍惚間,他忽然憶起《酌中誌》裡記載的「明宮秋雨,多有奇物現世」這句話,心裡猛地一動,下意識地按劍起身。
前世鉛毒攻心的灼燒感突然在掌心翻湧——那是被「金液螯鉛散」刺痛的記憶。他低頭看向手掌,此刻皮膚光滑如常,尚未爬上前世那青灰色的鉛斑。
隨侍在側的太監張忠見此情形,趕忙捧來狐裘,說道:「陛下萬金之軀……」話還沒說完,朱厚照已一把甩開繡金披風,抬腳就踩著積水往花園深處走去。他的靴底碾過青苔,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當行至太湖石旁時,他猛地瞧見石縫之間卡著一個黑色的奇異物件。這東西形狀方正,肩帶上綴著金屬卡扣,封口處那「舌頭」狀的物件咬合緊密,就像活物一般,與內廷所藏的「波斯密囊」在形製上截然不同。
「怪哉!」朱厚照忍不住蹲下身子,他伸出指尖,輕輕拂過包麵那層防水塗層,觸感似漆器卻又比漆器更為堅韌。他伸手扯斷肩帶,從側袋裡摸出幾頁紙,就著燈籠散發的微弱光芒仔細審視起來。首篇標題為「明代匠作製度考」,上麵的字跡齊整得如同印刷出來的一般,既不像是雕刻上去的,也不像是人工抄寫的。再看第二篇,竟然是《天工開物》的殘頁,在「火藥」那一篇裡,繪製著硫磺、硝石、木炭的配比,旁邊還注著「十七、百、十三」。繼續翻下去,又看到了《宋會要輯稿·食貨》的散頁,在「冶鐵」條目下,竟畫有「反射爐」的圖示,這與宣德年間的《神機營秘檔》暗自契合。他指尖撫過紙頁邊緣,觸感異常平滑——這是前世熟悉的激光切割痕跡,與明代雕版的粗糙質感截然不同。
更夫敲梆的聲音在子時三刻驟然響起,如同利刃一般劃破了這如夢似幻的記憶。朱厚照猛地回過神來,連忙將那神秘書包納入袖中,轉頭吩咐張忠:「你即刻去傳內閣首輔楊廷和,讓他親自到文淵閣,取《永樂大典》的『工器』卷,朕要查證『宋明舊製』。」他心裡清楚,這絕非尋常的「奇物現世」,而是命運的關鍵轉折點。上一個時間線裡,他因為過度依賴神道設教而慘遭失敗,如今,他要借著考據的名義,重新書寫工器改革的開篇之章。
寅時初刻,乾清宮暖閣內。燭火搖曳,將朱厚照的影子投映在《天工開物》的殘頁上,那影子看上去就像被困在籠中的困獸一般。楊廷和正展開《永樂大典》,手突然停住,麵露驚訝之色:「陛下,這『反射爐』的圖示與宣德年間《神機營秘檔》……」
「這是宋明匠作遺留下的方法。」朱厚照打斷他的話,還故意將《天工開物》壓在《武經總要》之上,接著說道,「李全抗金時的『水火相濟』之術,竟然與唐慎微煉硝法相通。若放任閩廣海患與蒙古聯姻,十年後恐有佛郎機炮叩關之危。」他目光直直地盯著楊廷和的眼睛,問道,「倘若火器落入韃靼之手,愛卿覺得我們應當如何應對?」
內閣首輔楊廷和的瞳孔微微一縮。他當然知道閩廣沿海近年屢遭南洋番商滋擾,卻不知皇帝為何突然將威脅提前十年預判。「需通過發展工器來強國,憑借匠作技藝鞏固邊防。」楊廷和說著,便跪地叩首,額頭觸碰到了冰冷的地磚,可他並不知道,眼前的皇帝正憑借前世的記憶,謀劃著重構未來的藍圖。
卯時正,京城的「老鐵匠鋪」裡。朱厚照身著青衿儒衫,蹲在風箱旁邊,看著王禎調試水轉大紡車。老匠人右腿上那塊鐵錨狀的傷疤,蜿蜒曲折,恰似寶船的錨鏈。他手中握著的魯班尺上,刻著「景明」二字——那是他祖父、龍江船廠提舉王景明的名字。
「老丈可知道『唐慎微煉硝法』?」朱厚照捏著一團棉花,故意用《證類本草》裡的說法作為切入點。
王禎頭也沒抬,一邊忙活一邊說道:「《武編》裡記載『硝石七蒸去鹵』,可工部把風箱匠籍管得死死的,四十斤硝石才能煉出十斤淨硝。」
「要是用水轉大紡車的餘能來帶動風箱呢?」朱厚照一邊說著,一邊摸出《天工開物》的抄本,指尖輕輕劃過「反射爐」的圖示,「用這個爐子去除夾砂,槍管的公差能小於三分。」
王禎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映照著爐中的火光,驚訝道:「小友怎麼會知曉我家傳的『水火相濟』之術?先祖父曾參與永樂寶船的鑄造,《航海拾遺錄》裡寫得明白:『錨鏈九煉,可鑄神器』……」他壓低聲音,偷偷塞給朱厚照一枚鐵珠,珠底「景明」二字與錨鏈紋路交織在一起,「廢窯廠的鐵錨會舊部,至今還供著鄭和寶船的錨鏈殘片。」
辰時三刻,文淵閣書局內。朱厚照一把將《天工開物》擲到楊廷和麵前,說道:「翻印一千冊,增添『宋明匠作火器圖』,在扉頁加上『文淵閣藏』的印。」說著,他一腳踢翻《宋會要》,露出「宣和三年造炮」的那一頁,「要是文官們再囉囉嗦嗦,就叫他們親自去靶場試炮,讓他們明白,儒學經世可不是嘴上說說而已。去年陝北流民驟起,若有此等工器,何愁賑災無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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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廷和叩首的時候,瞥見了用書包殘片熔鑄的「考工院印」,忽然想起民間的傳聞:正德元年的這場秋雨,衝走了宮牆下的「火德星君」塗鴉——那是劉娘娘私下供奉的信仰,卻被皇帝派人刻意淡化。他不知道的是,朱厚照剛焚毀了劉娘娘遺留的「火德星君掛像」,火苗吞噬書頁時,他仿佛又聽見前世楊慎篡改《明實錄》的筆聲。
隔日當夜,楊廷和在密室裡記錄日誌:「命翰林將『分餾提硝』附會到《證類本草》裡,把書包上的女子像定為『宋明匠作先賢』。王禎染上了風寒,其孫女巧兒通算術、善製器,已薦入考工院。」日誌的最後一行,他用小字寫道:「陛下堅持將鐵錨會舊部編入考工院,莫非真欲借鄭和遺澤撬動匠籍?」
晨霧彌漫之中,朱厚照站在豹房的高處,手裡把玩著那枚鐵珠。珠底的錨鏈紋路,與他前世見過的「工禾紋」驚人地相似——那曾經是神道設教的符號,如今卻成了匠人們「錨定四海」的精神圖騰。遠處的文淵閣方向,嫋嫋炊煙升起,翰林們正在焚燒偽造古籍的廢稿。而朱厚照心裡明白,真正的變革,並不在那些故紙堆裡,而是在廢窯廠熊熊燃燒的爐火中,在鐵錨會匠人們布滿皸裂的手掌之間。
雪粒開始紛紛揚揚地飄落,朱厚照摸出書包的卡扣,內側「2023」的字樣在晨光中若隱若現。他知道,這並非終點,而是全新的起點——他要讓工器改革成為士大夫與匠人們共同努力鑄就的現實,而不是被神權異化的虛幻之夢。當悠揚的鐘聲穿透晨霧傳來,他忽然輕輕一笑:前世那具困在秘室的鉛毒之軀,終於在這場秋雨中獲得了重生。今生的每一道刻痕,都將是人的智慧,而非神的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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