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元年十一月廿三,雪粒打在午門磚牆上沙沙作響,禦史周洪謨跪在左掖門前,手中彈劾奏疏被風雪洇濕邊角。他身後二十餘名翰林編修依次跪成一列,青色官服在雪地上拖出灰痕,如同一道割裂紫禁城的暗線。
「陛下!」周洪謨叩首時,額頭撞在凍硬的青磚上,發出悶響,「考工院遍收「奇技淫巧」,又欲以「積分」亂我朝匠籍祖製,此乃背經叛道之舉!」
朱厚照扶著暖閣窗台望去,見周洪謨袖口繡著的「火德」紋已褪成淺紅,想起此人曾為劉娘娘「火德星君」信仰的堅定支持者。他轉身看向楊廷和,後者正用指尖撥弄案頭的水轉大紡車模型,鬆木輪軸上「天有時,地有氣」的銘文在燭光下清晰可見。
「周禦史言「奇技」,」朱厚照故意提高聲音,讓話飄出窗外,「那沈括《夢溪筆談》所載磁石磨針法,可是奇技?」
周洪謨一怔,他當然知道《夢溪筆談》被奉為「格物經典」,卻仍梗著脖子道:「沈括乃士人,其學源於《周禮》,非匠人所能比!」
「哦?」朱厚照拿起《工器彙典》編纂大綱,「按此理,《周禮·考工記》所載「攻金之工」,難道也是奇技?李愛卿,你說呢?」
李東陽早已揣度聖意,上前一步道:「周禦史可知,《考工記》「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此乃儒學經世之根本。今考工院不過「以經義馭工器」,何談亂祖?」
窗外,陳大錘領著鐵錨會匠人抬著新鑄的「洪武體」活字走過,銅活字在雪光中泛著冷光。周洪謨瞥見活字底部的小錨紋,驚道:「這「工」字暗紋,分明是匠人結社的標誌!陛下,鐵錨會乃「妖人」餘孽......」
「住口!」朱厚照拍案而起,「鐵錨會匠人昨日改良活字,使太學典籍重印效率倍增,此等功績,竟被你汙為「妖人」?」他轉向張忠,「傳旨,賜鐵錨會匠人「考工院編修」銜,許其子弟入國子監。」
周洪謨臉色慘白,他沒想到皇上竟將匠人直接納入士大夫體係。楊廷和見狀,適時遞上《匠戶脫籍利弊疏》:「陛下,匠戶脫籍需循序漸進,臣以為可先在山西、江南設試點,免生動蕩。」
朱厚照明白這是給保守派台階,頷首道:「準奏。山西工器局便由陳大錘領首,江南......」
同日·山西陽城鐵廠,寒風卷著鐵屑撲在「工」字旗上,新上任的匠首陳大錘望著高爐冒出的黑煙,心中忐忑。三天前他剛接過考工院印信,此刻卻見二十餘名老匠人圍在爐前,手中握著傳統「碗口銃」模具。
「陳頭兒,」老匠人趙鐵柱拍著模具,「咱祖祖輩輩鑄炮,從沒見過什麼「反射爐」,這玩意兒真能去夾砂?」
陳大錘忍著腰痛,從懷裡掏出《天工開物》抄本——封麵已被改成《洪武工器要略》,「看見沒?太祖爺那會兒就用這爐型,咱不過是「複舊製」。」
年輕匠人李四突然開口:「可這爐型明明像佛郎機人的......」話未說完,被趙鐵柱一拳打斷:「再胡言,小心舌頭!」
陳大錘見勢不妙,忙舉起月糧批文:「都看好了!跟著考工院乾,月糧五鬥,年底還有「分紅」。」他故意將「分紅」二字咬得極重,見匠人目光集中到批文上,才繼續道:「趙鐵柱,你兒子想脫匠籍考秀才,這會兒鬨彆扭,莫不是不想要名額了?」
趙鐵柱頓時泄了氣,他兒子去年縣試第一,卻因匠籍被阻。「陳頭兒,」他低聲道,「不是咱不想改,昨兒試鑄的炮管又炸了,你看這......」
陳大錘望向爐邊炸裂的炮管,裂口處露出蜂窩狀鉛砂——這是工部尚書林瀚私售的劣質銅料。他壓低聲音:「今晚子時,帶幾個信得過的兄弟去廢窯廠,咱用真材實料試鑄一回。」
戌時·豹房密室,朱厚照盯著山西送來的炮管殘片,指尖蹭過裂口處的鉛砂。張忠在旁低語:「陛下,林瀚的銅料果然摻鉛三成以上。」
「通知楊廷和,」朱厚照將殘片扔進火盆,「明日早朝,就說蒙古細作混入工部,用「毒銅」資敵。」他頓了頓,「再讓陳大錘連夜趕製「驗銅片」,分發各工坊。」
張忠麵露難色:「可這「驗銅片」的硫磺配比......」
「就說是《抱樸子》裡的「點銅成金」術,」朱厚照冷笑,「反正士大夫看不懂。」他摸出書包裡的「明代匠作製度考」殘頁,現代印刷的「光譜分析」四字在火光中若隱若現,「告訴陳大錘,鬆煙墨加硝石晶簇,就能讓鉛砂現形。」
次日·文華殿朝會,周洪謨再次上疏,這次竟聯合了禮部尚書:「陛下,山西匠人私改爐型,致炮管炸裂,此乃「變亂祖製」之果!」
朱厚照不慌不忙,命張忠呈上驗銅片:「諸位愛卿且看,這是考工院新製「太宗驗銅片」,遇鉛砂則顯青斑。」他示意匠人當場演示,鬆煙墨浸過的鐵片接觸炮管殘片,果然泛起青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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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東陽趁機道:「若不是考工院改良驗銅法,這等「毒銅」恐已流入邊軍。周禦史,你說這「變亂祖製」,究竟是誰在亂?」
周洪謨啞口無言,卻見林瀚出列:「陛下,驗銅片雖妙,卻非我朝舊製,恐啟「以術亂法」之端......」
「林尚書可知,」朱厚照突然打斷,「去年宣府之戰,因銅料夾砂,我軍火銃啞火率達六成?」他擲出錦衣衛密報,「蒙古小王子用的火銃,鉛砂含量不足一成!」
殿內嘩然。楊廷和趁機遞上《銅政疏》:「陛下,臣請將驗銅權收歸考工院,凡銅料入官庫,需經「三煉三驗」。」
朱厚照掃視群臣,目光落在林瀚煞白的臉上:「準奏。即日起,林尚書協理考工院驗銅事宜,務必讓「太宗驗銅法」三月內遍行天下。」
退朝時,周洪謨被楊廷和叫住。「周禦史啊,」楊廷和捋著胡須,「皇上此舉,既是保邊,也是保你我。若真讓蒙古人得了純銅火器,你我頭頂的烏紗帽,怕是都要難保。」
周洪謨望著楊廷和袖口露出的「工禾」紋暗記,忽然想起今早看見的匠人抬著「工」字旗走過長安街,旗麵上「以工興國」四字刺得他眼眶生疼。他終於明白,所謂「複古改製」,不過是皇上手裡的秤杆,左邊放著「祖宗」,右邊放著「實務」,而他們這些士大夫,不過是秤盤裡的砝碼。
當夜·廢窯廠,陳大錘將驗銅片浸入鬆煙墨汁,月光下,鐵片漸漸泛起青斑。趙鐵柱盯著青斑,忽然扯下袖口的「火德」紋補丁:「他娘的,林瀚那老賊,果然拿咱們的命換銀子!」
年輕匠人李四撿起《洪武工器要略》,指著「反射爐」圖示:「陳頭兒,這圖真不是洋人畫的?」
陳大錘抬手就是一巴掌:「管他是誰畫的!能讓咱吃飽飯,能讓咱兒子考秀才,就是好圖!」他望向遠處紫禁城的輪廓,雪後的宮牆白得刺眼,「記住,從今天起,咱的活兒,叫「複太宗舊製」。」
趙鐵柱摸著驗銅片上的「工」字暗記,忽然笑了:「陳頭兒,你說皇上為啥這麼幫咱匠人?」
陳大錘望著爐火,想起朱厚照袖口露出的書包帶——那材質他從未見過,卻聽張忠說是什麼「未來之物」。「為啥?」他往爐中添了塊鬆炭,「因為咱手裡的活兒,能讓大明朝硬起來。」
雪粒子撲在廢窯廠的破窗上,爐火將匠人們的影子投在牆上,影影綽綽,像極了《洪武工器要略》裡的鑄炮圖。陳大錘摸出懷裡的鐵珠,珠底「景明」二字與爐中火光交相輝映,他忽然明白,皇上要的不是什麼「太宗顯靈」,而是讓匠人挺直腰杆,讓大明的火器,比蒙古人的更硬、更準、更狠。
這一夜,紫禁城的雪越下越大,而廢窯廠的爐火,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熾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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