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閻是被山風灌進領口的涼意喚醒的。
睫毛顫了顫,他緩緩睜開眼,首先撞進瞳孔的是一片泛著淡金的天空——不是九幽玄界慣常的陰灰,倒像被晨霧浸過的琉璃盞,連風裡都裹著清甜的草木香。
他下意識去摸腰間的生死簿殘頁,指腹卻觸到一卷溫涼的竹冊,封皮上"歸元冊"三個篆字正隨著他的動作泛起微光。
"醒了?"
青冥子的聲音從左側傳來。
林閻轉頭,見那道蒼白道影正負手而立,道袍下擺沾著草屑,眉峰卻緊緊擰成川字:"這山巔的靈氣濃度......比萬年前我斬妖時還盛三倍。"他指尖掐了個訣,半空浮起三枚銅錢,卻在旋轉到第三圈時"叮"地炸成齏粉,"不對,法則在流動。"
"不是空間錯位。"王書生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急切。
林閻這才注意到,那位總捧著《因果錄》的學者正蹲在地上,羅盤在掌心轉得飛快,另一隻手用炭筆在石麵上畫星軌,"星圖吻合,地脈走向也沒變。
但時間流速......"他突然頓住,抬頭時鏡片上蒙了層白霧,"我剛才數了二十次呼吸,石縫裡的苔蘚卻抽了新芽。"
楚長風的影子突然覆下來。
林閻這才發現,前天機閣叛徒不知何時已躍上一塊嶙峋巨石,影術凝成的盾牌在他臂彎泛著暗金:"高維投影。"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驚碎了什麼,"就像把棋盤從二維拉成三維,格子還是那些格子,走法全變了。"
"嘔——"
小七的乾嘔聲像根針,瞬間紮碎了眾人的分析。
林閻轉身,正看見少女蜷縮著蹲下,黑霧從她指尖滲出,眼底的金斑正不受控地擴散。"饕餮......在燒。"她咬著唇,額角沁出冷汗,"有東西......在靠近。"
話音未落,林閻便聽見破空聲。
不是風,不是鳥,是某種撕裂空氣的銳響。
他抬頭,遠處天際浮起七道黑影,速度快得像被彈弓射出的石子,眨眼便到近前。
為首那道的臉讓他瞳孔一縮——是走山客的裝扮,腰間掛著驅邪鈴,可皮膚卻像被剝了層皮,紅肉翻卷著滲黑血,眼白裡爬滿金線。
"墮落態。"林閻指尖抵在《歸元冊》上,竹冊自動翻頁,墨字如活物般竄出:"變量風暴殘留的因果汙染,把意識和妖力焊死了。"他反手抽出背後的法醫工具箱,卻在觸到金屬的瞬間頓住——工具箱不知何時變成了青銅匣,匣蓋刻著陰陽魚,"看來連法器都升級了。"
"殺嗎?"陸九娘的劍已經出鞘。
她站在林閻右側半步,劍尖斜指地麵,劍穗上的紅珊瑚被風吹得輕晃,"這些東西可不會跟你講道理。"
林閻盯著為首那隻的眼睛。
那雙眼的金線裡,他看見極淡的掙紮——像被泥封了千年的燈芯,忽明忽暗。"等等。"他按住陸九娘的手腕,"它們不是完全瘋了。"
"怎麼說?"楚長風的影子突然纏住最近的黑影,那東西發出刺耳尖叫,卻沒攻擊,反而用指甲拚命抓自己的太陽穴。
林閻借這機會湊近,看見黑影脖頸處有道淡青的咒印——是走山客世代相傳的"守魂印","它們被記憶鎖死了。"他突然笑了,"就像被線牽著的木偶,線那頭是最痛苦的回憶。"
"你想怎麼做?"青冥子的指尖凝聚起雷火,卻沒急著擲出。
林閻咬破指尖,在《歸元冊》上畫了道符。
竹冊泛起青光,他從懷裡摸出半塊銅鈴碎片——是之前祭壇爆炸時撿到的,"回響符。"他將碎片拋向空中,"讓它們自己看。"
銅鈴碎片炸成千萬點光塵。
為首的黑影突然僵住,它仰起頭,光塵在它麵前凝成畫麵:青磚小村,老婦在門口曬辣椒,它或者說它曾經的自己)背著竹簍,簍裡裝著剛采的驅邪草。"阿娘......"它喉嚨裡滾出破碎的音節,黑血突然變成了眼淚,"我沒偷懶,今天采了滿滿一簍......"
其他黑影也陸續停手。
有個年輕些的,看著光塵裡穿紅嫁衣的姑娘,突然跪下來,用沒受傷的手去碰那畫麵,"秀秀......我不該貪那筆錢,說什麼替你驅邪......"
林閻蹲下來,看著為首的黑影逐漸褪去妖化的皮膚,露出底下布滿皺紋的臉。
老人抓住他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小先生,我是不是又犯錯了?"
"您隻是迷路了。"林閻輕聲說,"現在,回家吧。"